纽约,那家以昂贵和高效着称的私人诊所,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金一诺正细心地将温热的粥喂到母亲嘴边,动作轻柔,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这样的场景,在过去数月的日日夜夜里,重复了千百遍。
突然,母亲吞咽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茫然地看着前方,或者机械地张嘴,而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帘。那双曾经在商海沉浮中锐利如鹰隼,后又蒙尘已久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了金一诺担忧的面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金曼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濒临枯萎的花瓣在努力汲取最后一丝生机。她的视线牢牢锁在金一诺脸上,从她光洁的额头,到挺翘的鼻梁,再到那因长期劳累而略显苍白的嘴唇。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字眼,如同挣脱了厚重冰层的幼芽,从她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小……诺……”
金一诺手中的勺子“哐当”一声掉落在碗里,温热的粥溅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她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只有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要撞破肋骨般疯狂地跳动起来。她不敢呼吸,不敢眨眼,生怕眼前这如同神迹的一幕,只是自己过度渴望而产生的幻觉。
“妈……?”她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您……您叫我什么?”
金曼如的眼眶迅速泛红,蓄满了泪水,那泪水浑浊,却带着惊人的情感重量。她努力地、更加清晰地说:“小诺……我的……女儿……”
“妈——!”
刹那间,堤坝崩溃,洪流倾泻。金一诺猛地俯下身,紧紧抱住了母亲瘦削的身体,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母亲的肩头。压抑了太久的担忧、恐惧、委屈、孤独,以及此刻排山倒海的狂喜,全都化作了无法抑制的痛哭。
金曼如也伸出颤抖的、枯瘦的手臂,努力回抱着女儿,眼泪无声地滑落。她失去了很多,显赫的地位,庞大的财富,健康的身体,甚至是大段大段的记忆。但她此刻清晰地意识到,她拥有了最珍贵的——她的女儿,这个在她意识混沌的漫长黑暗里,始终不离不弃,用单薄的肩膀为她撑起一片天的女儿。
这一路走来,太难了。
金一诺哭得不能自已。这相拥而泣的时刻,这母亲清晰呼唤她名字的瞬间,是她幼年时躲在空旷别墅里,对着冰冷玩具时梦寐以求却不敢奢望的温暖。那时的母亲,眼里只有不断扩张的商业版图,只有一场接一场的谈判和应酬,她的童年,在物质极度丰盈和精神相对匮乏的矛盾中度过。
眼见她起高楼,眼见她宴宾客,眼见她楼塌了。
曾经的千亿身家,医美帝国的幕后大佬,如今只是一个需要女儿喂饭、搀扶的脆弱老人。这其中的跌宕起伏,宛如一场荒诞而真实的戏剧。
“人生……就是一场游戏……”金曼如靠在女儿怀里,气息微弱,却吐字清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洞彻,“太认真……就输了……”
金一诺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泪眼婆娑中,却露出了一个无比释然和坚定的笑容。是的,一场游戏。得到如何?失去又如何?母亲还在,她们还能相拥,还能彼此温暖,这比任何财富和权势都来得真实。人生不过三万多天,重要的是体验,是感受爱与被爱,是追寻自己真正渴望的价值。
“妈,我们不入戏太深。”她轻声说,像是在对母亲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从今往后,我们只做快乐的玩家。”
过去的沉重包袱,在这一刻,被母女相认的泪水彻底冲刷干净。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
……
国内,实验室的墙壁上,多了一张新的装饰——居里夫人黑白色的肖像照片。她眼神沉静而坚定,仿佛能穿透时空,凝视着每一个在科学道路上跋涉的后来者。
陆研新和元宝刚经历了一次通宵达旦的数据模拟,结果依旧不理想。疲惫和沮丧如同浓雾弥漫在空气中。陆研新瘫坐在椅子上,望着屏幕上那些顽固的曲线,眼神有些发直。
“又失败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元宝蹲坐在他脚边,看了看墙上的居里夫人,又看了看主人。
陆研新也顺着它的目光看去。照片里的居里夫人,面容清癯,背景是简陋的工棚和那口着名的大锅。他仿佛能感受到那种日复一日、从数吨矿渣中寻觅微光希望的枯燥与坚韧。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照片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那位科学巨匠进行跨越时空的对话:“夫人,您当年……是怎么坚持下去的?明知希望渺茫,为什么还能日复一日地搅拌那些沥青?”
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
片刻后,陆研新自己给出了答案,眼神逐渐重新凝聚起光芒:“因为攀登珠峰,难是正常。没有路,更是正常。科学的探险,本就是走在无人之境……精神的信念,远比一时的数据更重要。”
他转身,看向元宝,脸上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斗志的笑容:“元宝,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只看脚下的泥泞,要看到山顶的雪光。失败?那就再来!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这条路,我走定了!”
精神的锚点,在此刻牢牢扎下。
……
同一时间,城市另一端的“一诺咖啡馆”。
午后阳光正好,沙龙活动尚未开始,店内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在一个靠窗的僻静卡座,晗冰优雅地搅动着杯中的拿铁,目光随意地扫过店内充满活力的装饰和那些关于公益沙龙的宣传海报。
坐在她对面的,是略显拘谨,却又努力保持镇定的周小军。
“小军,最近做得不错。”晗冰放下小勺,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赞许,“听说工作室和明星的联名款很成功?看来一诺小姐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找对了人。”
周小军微微欠身:“晗总过奖了,都是按照之前的规划和市场反应灵活调整而已。”
晗冰轻轻笑了笑,那笑容意味不明,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我只是有点想笑。”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窗外,“我那两位对手……金一诺远走他乡,去追求她那不切实际的艺术梦了;陆研新还困在实验室里,跟他的瓶瓶罐罐和一条狗较劲。”
她转过头,看向周小军,眼神锐利了一瞬:“我们还没真正发力呢,只是轻轻一推……你看,这不就散了吗?”
周小军低下头,没有接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壁。
晗冰将他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笑容加深,语气变得更加轻松,甚至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得意:“不过这样也好。一诺掌握在你手里,那就不是什么威胁了。”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一个可以被引导,甚至……未来可以被‘洗白’风神某些业务的品牌,不是更有价值吗?好好干,小军,你比你母亲想象的,更有前途。”
周小军猛地抬起头,对上晗冰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心脏骤然一缩。他明白晗冰话语中隐含的威胁与利诱。一诺工作室,在他手中,已然成了晗冰棋盘上一颗可以随意拿捏,并准备用来为其黑暗事业披上光明外衣的棋子。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咖啡馆内音乐悠扬,但在这小小的卡座里,冰冷的暗流已然涌动。晗冰看着周小军眼中闪过的挣扎与最终归于的顺从,满意地靠回了椅背。
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她,自信仍是那个最好的操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