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朝阳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冰冷而锐利的光芒洒向河北大地,也照亮了钜鹿城外那片森严如林的汉军阵营。玄色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甲胄与兵刃的反光连成一片寒冷的金属海洋,肃杀之气冲霄而起,连空气中最后一丝暖意都被驱散殆尽。中军那面巨大的“皇甫”帅旗之下,一身戎装的皇甫嵩缓缓举起了右手,他目光如炬,扫过眼前这座顽抗数月、承载着太平道最后气运的孤城。整个战场,数十万将士,乃至整个天下的目光,仿佛都凝聚在了他即将挥下的那只手上。这一刻,不再是围困与对峙,而是终结的开始,是帝国犁庭扫穴、彻底铲除心腹大患的最后一击。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如同从远古传来的战鼓,率先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声音悠长,穿透力极强,瞬间传遍了汉军每一个角落。这号声,是总攻的序曲,是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紧接着,战鼓擂响!不再是零星的试探,而是成百上千面牛皮战鼓同时被力士抡圆了膀子敲击,发出的声音不再是“咚、咚”的节奏,而是汇聚成一片连绵不绝、震耳欲聋的“轰隆隆”的雷鸣!这雷声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脏上,让大地都为之震颤,让钜鹿那本就残破的城墙仿佛在声浪中瑟瑟发抖。
“弓箭手!三轮齐射!覆盖城头!”前军指挥官,一位面容冷峻的讲武堂出身将领,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命令。他的声音在巨大的鼓噪声中显得微不足道,但通过旗语和传令兵,命令被准确无误地执行。
霎时间,天空为之一暗!数以万计的箭矢,如同凭空出现的死亡之云,带着令人牙酸的尖啸声,划破长空,朝着钜鹿城头倾泻而下。这不是零星的狙击,而是无差别的、毁灭性的覆盖射击!箭矢撞击在城垛、楼橹、以及一切敢于暴露的目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间或夹杂着守军中箭后的凄厉惨叫。
与此同时,汉军阵中,数十架被油布覆盖的庞然大物被猛地掀开——那是经过陈墨监造、改良后的重型抛石机,体型更大,结构更稳固,抛射的配重箱也经过了精确计算。力士们喊着号子,将巨大的石弹,甚至是点燃的、裹着猛火油和硫磺的“火流星”,放入皮兜。
“放!”
随着令旗狠狠挥下,巨大的杠杆带着破风声猛地扬起,石弹与火流星呼啸着飞出,在空中划出致命的抛物线,狠狠地砸向钜鹿城墙!
“轰!!”
“轰隆!!”
巨石撞击城墙,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巨响,夯土的城墙表面顿时出现龟裂和凹陷,碎石四溅。而火流星则直接在城头或城内炸开,烈焰混合着刺鼻的浓烟冲天而起,引燃木质建筑,点燃守军的衣物和旗帜,引发更大的混乱和恐慌。
钜鹿城内,此刻已是一片末日景象。张角病亡、张牛角夜遁被杀的消息,如同最致命的瘟疫,在昨夜和今晨已经无法控制地传遍了全城。失去了精神支柱和军事统帅,守军的意志在汉军这铺天盖地的远程打击下,彻底崩溃了。
“天公将军死了!张将军也死了!”
“守不住了!快跑啊!”
“投降!我们投降!”
城头上,原本就稀稀拉拉的守军,在箭雨和炮石的洗礼下,非死即伤,幸存者要么抱着头蜷缩在垛口下瑟瑟发抖,要么发一声喊,丢下兵器就往城下跑,试图逃离这片死亡之地。军官试图弹压,但刀砍下去,溅起的血花只会引来更多的恐慌和溃逃。城内街道上,被围困数月、早已饿得皮包骨头的百姓和底层教徒,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哭喊声、惊叫声、建筑物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绝望的交响乐。
“时机已到!”皇甫嵩在高台上,通过千里镜冷静地观察着城头的混乱,他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有身为统帅的绝对冷静。“传令!先锋营,架云梯,登城!陷阵营,准备冲击城门!”
“诺!”
命令迅速下达。早已蓄势待发的汉军步兵方阵,如同决堤的洪流,开始了冲锋!最前面的是举着高大盾牌,形成“龟甲阵”的刀盾手,他们掩护着身后扛着长长云梯的健卒,冒着零星的、已经毫无准头的箭矢,迅猛而有序地冲向城墙。
而更加引人注目的,是那支打着“高”字将旗,人数仅八百,却人人身披重甲,手持环首刀和巨盾,步履沉稳如山的部队——陷阵营!在高顺简洁有力的手势命令下,他们如同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朝着钜鹿那扇被炮石砸得伤痕累累的北门,发起了坚定的推进。他们的目标,不是在城头与残敌纠缠,而是直接破开城门,为后续大军打开通往胜利的通道!
城墙上,仍有极少数的太平道死忠分子在做着困兽之斗,他们将滚木礌石推下,泼下烧沸的金汁(粪便混合物)。但这些零星的抵抗,在汉军有条不紊的盾牌防御和后方弓弩手的精准压制下,显得徒劳而悲壮。不断有汉军士兵顺着云梯攀上城头,与守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失去了统一指挥和士气的守军,往往一个照面就被斩杀,汉军的玄色旗帜,开始零星地,然后越来越多地出现在钜鹿的城头!
就在城头争夺战激烈进行时,陷阵营已经推进到了北门下。他们无视头顶落下的零星攻击,迅速在门前结阵,巨盾层层叠加,形成坚固的屏障。与此同时,数名手持包裹着铁皮、前端尖锐的巨型撞木的壮汉,在陷阵营士兵的掩护下,喊着号子,开始对着厚重的城门发起一次又一次凶猛的撞击!
“咚!”
“咚!!”
“咚!!!”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如同敲响在城内每一个负隅顽抗者心头的丧钟。每一声巨响,都让城门剧烈震颤,门闩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板上的裂缝不断扩大。
终于,在一声特别猛烈的撞击后,“咔嚓”一声爆响,粗大的门闩从中断裂!沉重的城门,带着无数裂缝和孔洞,向内轰然洞开!
“城门已破!陷阵营!进!”高顺的声音依旧冷静,但他手中那柄染血的环首刀,已经指向了门内混乱的世界。
如同黑色的铁流,陷阵营士兵保持着严整的队形,悍然冲入了钜鹿城内!任何敢于阻挡在他们面前的零星抵抗,都在他们默契的配合和绝对的实力面前被瞬间粉碎。他们的任务,是迅速向内突击,直插核心区域,控制街道要冲,为大部队的全面入城扫清障碍。
随着城门洞开和陷阵营的突入,更多的汉军部队如同潮水般从多个方向涌入城中。战斗迅速从城墙争夺转变为残酷的巷战和清剿。然而,这种抵抗是微弱而零散的。大部分黄巾军士卒早已失去了战意,看到如狼似虎、装备精良的汉军,要么跪地请降,要么丢盔弃甲,试图混入平民中逃命。
皇甫嵩和卢植在亲兵护卫下,也随即入城。他们并未参与具体的清剿,而是径直朝着城内最高大、最显眼的建筑——曾经的郡守府,后被张角改为“天公将军府”的方向而去。那里,是太平道的心脏,也是他们此战最重要的目标之一。
天公将军府邸的抵抗比预想的还要微弱。或许是张角兄弟的死彻底摧毁了守卫者的意志,或许是汉军的声势太过骇人,府门很快被攻破。汉军士兵迅速控制了府内各处要地,将残余的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俘虏了包括一些张角亲传弟子、核心文吏在内的数十人。
皇甫嵩和卢植踏入府邸大堂,这里还残留着昔日太平道议事时的些许痕迹,悬挂的“黄天当立”匾额歪斜在一旁,地上散落着符纸和来不及带走的杂物,显得格外凌乱和破败。
“大帅!卢尚书!”一名军侯兴奋地跑来禀报,“在后堂密室中,发现大量太平道文书、符箓、印信,还有…还有数间库房,里面金银绢帛堆积如山!皆是逆贼搜刮所得!”
皇甫嵩点了点头,这在意料之中。“仔细清点,全部登记造册,封存起来,等候陛下发落。”他更关心另一件事,“张角尸身,何在?”
“已在寝室内找到!依照卢尚书先前吩咐,未敢擅动,已派重兵看守!”
皇甫嵩与卢植对视一眼,快步走向寝室。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张角的遗体依旧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只是比之前更加僵硬冰冷。确认了这具尸体就是掀起这场滔天巨浪的“天公将军”张角本人,皇甫嵩心中那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他转身,对紧随其后的传令兵沉声道:“向洛阳,发捷报!钜鹿已克,逆首张角、张宝、张梁皆已伏诛!太平道核心已灭,其乱…平矣!”
这道命令,通过快马和烽燧,将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天下。它宣告着,持续数载,席卷八州,动摇国本的黄巾大起义,其核心力量,终于在钜鹿城,被连根拔起,彻底覆灭。
汉军士兵开始在城内全面肃清残敌,安抚惊惶的百姓,扑灭火焰。胜利的欢呼声开始在各个角落响起,逐渐连成一片,声震四野。皇甫嵩站在天公将军府的门前,看着这座终于被征服的城市,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更深沉的思虑。巨患已除,帝国赢得了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然而,看着缴获清单上那惊人的财富数字,听着下属汇报那些被俘的太平道核心成员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以及想到张角那至今未能完全解开的死亡之谜,皇甫嵩深知,这场胜利,并非终点。它只是一个更庞大、更复杂棋局的开始。如何消化这场胜利的果实,如何彻底清算太平道的余毒,如何应对朝中因此次大胜而必然引发的权力格局变化,以及陛下那深不见底的雄心后面,紧接着将要挥向何处的改革之剑…这一切,都如同钜鹿城上空尚未完全散尽的硝烟,迷雾重重,预示着未来的道路,绝不会平坦。帝国的车轮,在碾过黄巾的废墟后,又将驶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