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郡的校场上,寒风卷着细雪,扑打在百余名年轻军官的脸上,却无法冷却他们眼中燃烧的火焰与激动。他们身着统一的讲武堂制式皮甲,虽略显青涩,但挺直的脊梁和专注的眼神,已初具军人风骨。与周围那些历经沙场、面带风霜的边军老卒相比,他们如同一批刚刚淬火、亟待开刃的优质钢坯。
刘宏立于点将台上,目光扫过这些他寄予厚望的“种子”。他们来自不同的背景,有勋贵子弟,有边军锐士,也有寒门学子,经过讲武堂数月的系统学习和沙场见闻,如今到了真正接受战火洗礼的时刻。
皇甫嵩手持一份名册,立于皇帝身侧,神情肃穆。段颎则抱着双臂站在台下,眼神挑剔地打量着这些“学生兵”,他向来信奉实战出真知,对这些学院派出来的娃娃们,始终带着几分审视。
“讲武堂的学员们!”刘宏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尔等入学之时,朕曾言,纸上谈兵,终是虚妄。真正的名将,需从尸山血海中走出!今日,便是尔等的‘卒业考’!”
他手臂一挥,指向校场外苍茫的北疆:“朕与皇甫将军,将尔等分派至各军,担任参谋、军侯、乃至队率!不是让你们去观战,而是要让你们真正参与军务——协助主官制定行军路线,核算粮草消耗,探查敌情,甚至临阵指挥!”
此言一出,学员队伍中泛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兴奋、紧张、期待,种种情绪交织。
“记住!”刘宏的语气陡然严厉,“你们的每一个建议,每一次决断,都可能关系到袍泽的生死,战役的胜负!随行考官会将你们的表现一一记录在案!优者,不吝封赏,破格擢升!劣者……”他顿了顿,冷声道,“淘汰出讲武堂,永不叙用!战场,不同学堂,这里没有第二次机会!”
皇甫嵩上前一步,开始按照名册和事先拟定的方案进行分派。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学员曹操!”
“学生在!”曹操应声出列,目光锐利,带着与生俱来的自信。
“命你至段颎将军前锋营,任参军事,协助规划斥候线路,分析敌情动向!”
“学生领命!”曹操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段颎部是全军锋刃,危险与机遇并存,正合他意。
“学员夏侯惇!”
“学生在!”一名魁梧雄壮的学员踏步而出,声若洪钟。
“命你至陷阵营高顺麾下,任副军侯,领一曲新兵!”
“哈哈,好!学生就喜欢带兵冲杀!”夏侯惇摩拳擦掌,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
“学员戏志才!”皇甫嵩点到了一个身材瘦削、面色略显苍白的学员。
“学生在。”戏志才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冷静。
“命你至中军辎重营,任记事参军,负责粮草调度核算,协调民夫转运。”
“学生遵命。”戏志才面色平静,并无不满,似乎对这个远离前线的职位早有预料。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学员们被分往不同的岗位,参谋、斥候、基层带兵官、后勤调度……几乎涵盖了军队运作的所有环节。有人欣喜,有人凝重,有人暗自握紧了拳头。
段颎看着分到自己麾下的几个学员,包括曹操在内,冷哼了一声,对身边的副将低声道:“看着点这些娃娃,别让他们纸上谈兵,把老子的兵带进沟里。”
真正的考验,随着学员们抵达各自岗位,立刻开始。
在段颎的前锋营,曹操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能力和战略眼光。他并没有急于表现,而是首先花了三天时间,与最底层的斥候、老兵交谈,详细了解鲜卑骑兵的战术习惯、漠北的地形气候。随后,他结合讲武堂所学的舆图判读与情报分析,向段颎提交了一份《漠北游骑袭扰应对策》,其中详细列举了多种针对鲜卑小队骑兵的伏击与反伏击战术,甚至大胆建议,组建一支由汉人精锐和熟悉地形的归附胡人组成的“猎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段颎起初不以为意,但当一次小规模接触战中,一支汉军斥候队正是按照曹操方案中的一种预警方法,提前发现了鲜卑埋伏,避免了损失后,这位悍将才开始正眼看这个“学生娃”。虽然嘴上依旧骂骂咧咧,却开始将一些不太重要的侦察任务交给曹操去规划。
而在陷阵营,夏侯惇则走了另一条路。他身先士卒,与新兵同吃同住同操练,训练时下手极狠,但赏罚分明,极得士卒拥戴。一次剿灭小股马匪的战斗中,他率部正面突击,勇不可当,亲手阵斩匪首,虽然自身也挂了些彩,却极大地鼓舞了新兵士气。高顺看在眼里,虽觉其勇猛有余,谋略稍欠,但对其带兵能力表示了认可。
相比之下,被分到后勤部门的戏志才,处境则看似平淡,实则暗藏机锋。辎重营事务繁琐,涉及粮草计量、民夫管理、车辆调配、路径选择,千头万绪。他很快发现账目中存在一些“习惯性”的损耗和模糊之处。他没有声张,而是利用精湛的算学知识,重新设计了统计表格和交接流程,引入了“双人核验”制度,并巧妙地说服了主管军官。一个月下来,不仅账目清晰,运输效率也提升了近一成,损耗大幅下降。他的才能,以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方式,被随行考官和皇甫嵩看在眼里。
当然,并非所有学员都能适应。一名出身士族的学员,被分到边军担任队率,因无法忍受艰苦的环境和士卒的粗鄙,屡屡与下属发生冲突,在一次巡逻任务中判断失误,导致小队遭遇伏击,虽侥幸生还,却折损了数名弟兄。随行考官毫不犹豫地在他的考评上记下了浓重的一笔“劣”,其讲武堂生涯,眼看就要走到尽头。
一个月后,五原郡守府内,皇甫嵩的临时值房。灯火通明,他正与几名核心将领及随行考官一起,审阅着厚厚一摞学员考评记录。
“曹操,参军事,于前锋营。评:机敏善断,长于谋略,能深入士卒,所献《袭扰策》颇具实效。然,性情略显跳脱,偶有险奇之想。评:上上。”
“夏侯惇,副军侯,于陷阵营。评:勇猛绝伦,身先士卒,能得军心,临阵指挥果决。然,不喜琐务,疏于筹算,独当一面之能尚缺锤炼。评:上中。”
“戏志才,记事参军,于辎重营。评:心思缜密,精于筹算,理事井井有条,革新流程,提升效率,于无声处显功。然,体魄稍弱,不擅阵前。评:上中。”
皇甫嵩一边看,一边微微颔首,对这几人的表现颇为满意。尤其是戏志才,能在看似不起眼的后勤岗位做出如此成绩,更显其才干的全面与扎实。
然而,当他翻到另一份考评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刘瑁,队率,于云中边军。评:骄纵任性,轻视士卒,不通实务,巡逻判断失误致小队遭伏,损兵五人。评:劣。建议:黜落。”
这个刘瑁,乃是宗室子弟。皇甫嵩将这份考评单独拿出,沉吟不语。
一旁的段颎探头看了一眼,嗤笑道:“这种废物,留着也是浪费粮食!管他什么出身,按规矩办就是了!老子前锋营里,可不要这种少爷兵!”
皇甫嵩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表态。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学员的去留问题,更关乎皇帝整肃军纪、唯才是举的决心是否会因宗室身份而打折扣。
次日,刘宏听取了皇甫嵩关于学员考核的总体汇报。他仔细翻阅了那些考评记录,尤其是对曹操、夏侯惇、戏志才等优秀学员的表现,以及刘瑁的劣迹,看得格外认真。
当听到皇甫嵩请示如何处置刘瑁时,刘宏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问:“皇甫将军,若此人非宗室,依军法、《讲武堂章程》,当如何?”
皇甫嵩毫不犹豫:“当立即黜落,遣返原籍,永不叙用!”
“那就按章程办。”刘宏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传朕旨意,学员刘瑁,考核为劣,即日黜落讲武堂,夺其宗室优待,编入普通军户,于边军效力三年,以观后效!将其事通报全军及讲武堂,以儆效尤!”
这道旨意,如同一声惊雷,再次明确了皇帝“功绩至上”的原则,连宗室也不例外!消息传出,全军震动,讲武堂学员们更是凛然,深知此次考核绝非儿戏。
随后,刘宏对优秀学员进行了封赏。曹操、夏侯惇、戏志才等人,皆被正式授予军职,曹操更是被破格提拔为校尉,获得了独立领兵的资格。一场实战锤炼,优者脱颖而出,劣者无情淘汰,讲武堂这套新型军事人才培养体系,经历了血与火的初次检验,证明了其巨大的价值和潜力。
就在刘宏准备对此次学员实战考核进行总结,并规划讲武堂下一步发展时,一名来自西线的信使,带着皇甫嵩副将的紧急军报,满身风尘地闯入了议事厅。
“陛下!皇甫将军!西线急报!羌乱各部似得大批精良兵甲援助,攻势骤疾!护羌校尉冷征(虚构)部遭重创,损兵数千,退守狄道!凉州震动!皇甫副将军请求速派援军,并……并彻查军械流失来源!”
军报上的内容,让厅内刚刚因学员成长而略显轻松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刘宏接过军报,只看了一眼,脸色便沉了下来。羌人突然获得大批精良兵甲?这背后,定然有一股隐藏的势力在作祟!
他猛地看向一旁负责军械监察的陈墨,眼神锐利如刀:“陈卿,朕让你严查的武库流失案,可有进展?尤其是……西线各郡的武库!”
陈墨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陛下,臣……臣已有些线索,似乎指向……”
他的话未说完,但一股比北疆风雪更加刺骨的寒意,已然笼罩了整个议事厅。内部的蛀虫,似乎比外部的敌人,更加猖獗,也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