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郑泰府邸外却已是一片肃杀之气。数十名司隶校尉府的缇骑手持长戟,将府邸团团围住,铁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
郑泰正于书房中诵读《诗经》,忽闻门外喧哗声起。他放下竹简,眉头微蹙:“外面何事喧哗?”
话音未落,书房门被猛地推开。司隶校尉段颎大步踏入,身后跟着一众如狼似虎的缇骑。
“郑泰!”段颎声如洪钟,目光如刀,“尔与李膺、杜密等结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今奉诏拿你问罪,还不束手就擒!”
郑泰面色骤变,却强自镇定:“段校尉何出此言?郑某行事光明磊落,从未结党营私。这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段颎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这是从李膺府中搜出的书信,上有尔之署名,共议朝政,非议圣上。铁证如山,还敢狡辩!”
郑泰看清那帛书,心中一震。那确实是他与李膺往来的书信,但其中所论皆是治国之道,何来诽谤之说?
“段校尉明鉴,此信中所言,皆是忠君爱国之论...”
“带走!”段颎不容分说,厉声喝道。
两名缇骑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郑泰。郑泰挣扎道:“段颎!你也是读书人出身,何故助纣为虐,陷害忠良!”
段颎面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恢复冷厉:“休得胡言!尔等结党营私,罪证确凿。押往北寺狱!”
“北寺狱”三字一出,郑泰脸色顿时惨白。谁人不知北寺狱是宦官掌控的诏狱,一旦入内,九死一生。
就在郑泰被押出府门之际,一辆马车恰好经过。车帘微掀,露出一张清癯的面孔——正是议郎卢植。
卢植目睹此景,心中大惊,却不敢表露,只得强作镇定,命车夫加快速度离去。
与此同时,南宫温室殿内,刘宏正在批阅奏疏。一个小黄门匆匆入内,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刘宏手中的笔猛地一顿,墨汁在帛书上晕开一团黑迹。
“何时的事?”他压低声音问道,面色不变。
“就在半个时辰前,段校尉亲自带人去的。”小黄门低声回答,“现在应该已经押往北寺狱了。”
刘宏眼中寒光一闪。曹节等人果然动手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显然是打算杀鸡儆猴。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平静地对小黄门道:“朕知道了。你去吧,有任何消息,立刻来报。”
待小黄门退下,刘宏站起身,踱步到窗前。北寺狱...那是曹节等人的地盘,一旦进去,想要完好无损地出来几乎不可能。
他必须尽快行动。
“来人!”他唤道,“传卢议郎入宫,就说朕有经义要请教。”
就在刘宏设法营救之际,郑泰已被押至北寺狱。
北寺狱位于洛阳城西北角,阴森潮湿,终年不见阳光。狱门厚重,上面钉着密密麻麻的铜钉,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一入狱中,一股混合着霉味、血腥味和污秽物的恶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昏暗的甬道两旁是密密麻麻的牢房,里面关押着形形色色的囚犯,有的目光呆滞,有的嘶声喊冤,有的则已奄奄一息。
郑泰被推入一间狭小的牢房,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
“郑大人,别来无恙啊。”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郑泰抬头,只见狱吏王甫——中常侍王甫的远房侄子——正站在牢门外,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容。
“王狱吏,”郑泰强自镇定,“郑某无罪,为何将我押至此地?”
王甫嗤笑一声:“无罪?进了北寺狱的,哪个不说自己无罪?郑大人,我劝你老实交代,与李膺等人如何结党营私,诽谤朝政。若是痛快招了,或许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郑泰昂首道:“郑某行事,无愧天地。尔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甫脸色一沉:“好个硬骨头!看来不让你尝尝厉害,是不肯招了。来人!”
几个狱卒应声上前,打开牢门,将郑泰拖出。
“你们要做什么!”郑泰挣扎着,却被牢牢按住。
王甫冷笑道:“郑大人读书多,想必知道什么叫‘考掠’。今日就让你体验一番。”
郑泰被拖至刑讯室。室内各种刑具琳琅满目,墙上、地上满是暗褐色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郑大人看好了,”王甫指着一排刑具,“这是拶指,这是夹棍,这是烙铁...不知郑大人想先尝哪一样?”
郑泰面色苍白,却仍强撑着一口气:“王甫!你滥用私刑,就不怕王法吗!”
“王法?”王甫哈哈大笑,“在这北寺狱,我就是王法!既然郑大人不肯选,那我就替你选了。上拶指!”
狱卒将郑泰按坐在凳上,将其十指套入拶子中。
“郑大人,最后问一次,招是不招?”王甫阴森森地问道。
郑泰闭上双眼,咬紧牙关:“无罪可招!”
“好!”王甫厉声道,“用刑!”
狱卒用力收紧拶子,竹片深深陷入郑泰指中。剧痛传来,郑泰忍不住惨叫一声,额头上冷汗涔涔。
“招不招!”王甫逼问。
郑泰痛得浑身颤抖,却仍摇头:“无...无罪...”
“再加力!”
拶子进一步收紧,几乎能听到指骨摩擦的声音。郑泰痛极,几乎晕厥过去。
就在此时,一个狱卒匆匆进来,在王甫耳边低语几句。
王甫眉头一皱,示意暂停用刑。
“郑大人,今日算你走运。”他冷哼一声,“有人来看你了。不过我劝你放聪明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清楚。”
说罢,他命人将郑泰拖回牢房。
片刻后,牢门外出现一个身影——竟是张让。
“郑大人,受苦了。”张让看着遍体鳞伤的郑泰,语气中带着几分虚伪的同情。
郑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张常侍为何来此?”
张让示意狱卒退下,低声道:“郑大人,你我虽非同路,但我敬你是条汉子。今日之事,实在是曹常侍的意思,我也无能为力啊。”
郑泰冷笑一声:“张常侍是来看郑某笑话的么?”
“非也非也,”张让摇头,“我是来给郑大人指条明路的。只要你肯指证李膺、杜密等人结党营私,诽谤朝政,我保你平安无事,甚至还能官复原职。”
郑泰闻言,勃然大怒:“呸!郑某岂是卖友求荣之辈!尔等阉宦,祸乱朝纲,必不得好死!”
张让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郑泰!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在这北寺狱,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郑泰昂首道,“想要郑某诬陷忠良,休想!”
张让气得脸色发青,拂袖而去:“好!既然你自寻死路,就别怪我不客气!”
就在张让离开后不久,又一个身影悄然来到郑泰牢房外。
“郑兄,是我。”一个压低的声音响起。
郑泰抬头,看清来人,不禁惊讶:“卢兄?你怎么...”
来人正是卢植。他做狱卒打扮,显然是混进来的。
“长话短说,”卢植急切道,“陛下已知你之事,正在设法营救。你要撑住,万不可屈打成招。”
郑泰眼中闪过希望之光:“陛下他...”
“陛下自有安排,”卢植打断他,“但你需受些苦楚。曹节等人必会严刑逼供,你要有所准备。”
郑泰坚定点头:“请转告陛下,郑某宁死不屈!”
“好汉子!”卢植赞道,“我已打点狱中一人,会尽量照应你。记住,无论如何,保命要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卢植急忙压低帽檐,匆匆离去。
果然,不到一炷香时间,王甫去而复返,脸色更加狰狞。
“郑泰,既然你敬酒不吃,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他厉声道,“来人!大刑伺候!”
郑泰被再次拖入刑讯室。这次,各种刑具轮番上阵:夹棍、鞭刑、水刑...郑泰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几次昏死过去,又被冷水泼醒。
“招不招!”王甫厉声逼问。
郑泰气息微弱,却仍摇头:“无...罪...”
“好!我看你能硬到几时!”王甫暴怒,“上烙铁!”
烧红的烙铁逼近郑泰的胸膛,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气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住手!”
王甫回头,只见一个小黄门站在刑讯室门口,手持一卷帛书。
“陛下有旨,”小黄门朗声道,“命将郑泰移送廷尉诏狱审理!”
王甫一愣:“这...曹常侍知道吗?”
小黄门冷声道:“怎么,陛下的旨意,还需要曹常侍批准吗?”
王甫顿时语塞,只得悻悻地放下烙铁。
郑泰被从刑架上解下,几乎无法站立。在两个狱卒的搀扶下,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皇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而在温室殿内,刘宏正站在窗前,面色凝重。
“陛下,旨意已经传到了。”一个小黄门低声禀报。
刘宏点点头:“告诉廷尉,郑泰一案,朕要亲审。在此之前,不得用刑,要好生照料。”
“诺。”
小黄门退下后,刘宏深吸一口气。这只是第一步,将郑泰从北寺狱救出,避免他屈打成招。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曹节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寻找其他方式来施压。
他必须加快行动了。
“来人,”他唤道,“传朕旨意,明日早朝,朕要亲自审理郑泰一案。”
夜幕降临,洛阳城中暗流涌动。郑泰被移送廷尉诏狱的消息迅速传开,各方势力都在猜测少年天子的意图。
而在曹节府中,一场密会正在进行。
“小皇帝这是要跟我们对着干啊。”王甫愤愤道。
曹节面色阴沉:“无妨。郑泰在我们手中时,还能用刑逼供。如今到了廷尉诏狱,反倒不好下手了。”
“那怎么办?”侯览急切地问,“若是郑泰翻供...”
“翻供?”曹节冷笑一声,“那就让他永远开不了口。廷尉诏狱中,也有我们的人。”
张让在一旁沉默不语,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次日清晨,德阳殿上气氛凝重。文武百官分立两侧,窃窃私语。大家都听说了郑泰之事,知道今日早朝必将有一场风波。
“陛下驾到!”随着一声唱喏,刘宏步入大殿,坐上龙椅。
他的目光扫过群臣,在曹节等人脸上稍作停留,而后朗声道:“带郑泰。”
在众人的注视下,郑泰被两名廷尉吏搀扶着走入大殿。他浑身是伤,步履蹒跚,但目光依然坚定。
“郑泰,”刘宏开口道,“司隶校尉劾奏你与李膺等人结党营私,诽谤朝政。你可认罪?”
郑泰抬起头,艰难却清晰地说道:“回陛下,臣无罪。”
段颎立即出列:“陛下!郑泰狡辩!臣有他与李膺往来的书信为证!”
刘宏看向段颎:“段卿,书信何在?”
段颎呈上帛书:“请陛下御览。”
刘宏展开帛书,仔细阅读。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天子的反应。
良久,刘宏抬起头,目光如炬:“段卿,这书信中所言,皆是治国之道,何来诽谤之说?”
段颎一愣:“这...其中多有非议朝政之语...”
“非议朝政?”刘宏冷笑一声,“朕看是直言进谏吧!若是如此便是结党营私,那满朝文武,谁人没有与同僚议论过政事?”
这话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少年天子会如此直接地为郑泰辩护。
曹节见状,急忙出列:“陛下明鉴,郑泰等人非止议论政事,更是结为部党,排斥异己,疑乱风俗...”
“曹常侍,”刘宏打断他,“你说他们结为部党,可有确凿证据?”
曹节一时语塞:“这...书信往来便是证据...”
“仅凭书信往来,便能定人结党之罪?”刘宏声音转冷,“那朕每日阅览奏疏,与百官书信往来,莫非也是在结党营私?”
曹节顿时冷汗涔涔:“老奴不敢...”
刘宏环视群臣,朗声道:“朕观郑泰,伤痕累累,显然受过重刑。北寺狱滥用酷刑,逼取口供,实非朝廷之福!”
他顿了顿,继续道:“郑泰一案,疑点重重。朕决定,此案由朕亲自审理。在查明真相之前,郑泰暂押廷尉诏狱,不得用刑!”
旨意一下,朝堂震动。谁也没想到少年天子会如此强硬地干预此案。
曹节等人面色铁青,却不敢当面反驳。
退朝后,刘宏回到温室殿,长舒一口气。今日之举,无疑是与宦官集团正面交锋的第一步。
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曹节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暗中使绊。
果然,傍晚时分,一个小黄门匆匆来报:“陛下,廷尉诏狱传来消息,郑泰...郑泰他...”
刘宏心中一紧:“郑泰怎么了?”
“郑泰突发急病,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