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倒倾,狠狠冲刷着洛阳城青灰色的高墙深巷。铜驼大街的积水上漂浮着被风雨打落的残枝败叶,车轮碾过,溅起浑浊的水浪。一辆装饰华贵却透着几分陈旧的油壁宫车,在数十名甲胄鲜明的曹府家兵护卫下,艰难地破开雨幕,碾过湿滑的石板路,朝着南宫方向驶去。车身包裹的桐油布在暴雨击打下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车辕上悬挂的鎏金铃铛早已被雨水浸透,发不出半点声响。
车内,光线昏暗。昂贵的苏合香努力散发着甜腻的气息,试图驱散雨夜的湿冷和一种更深的压抑。曹节裹着一件深紫色绣金线的锦袍,靠坐在柔软的貂绒坐垫上。他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没有了平日朝堂上的阴鸷深沉,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疲惫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焦灼。连日来,李巡被凌迟的血腥场面,王甫在府中暴毙的“意外”,如同一把把淬毒的匕首,日夜悬在他的心头。皇帝的屠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浓烈得让他窒息。
他必须反击!必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目光,如同黑暗中逡巡的毒蛇,缓缓落在对面那个端坐的身影上。
那是他的侄女,曹玉。年方二八,穿着一身崭新的、用最上等吴地冰蚕丝织就的月白色宫装,裙摆上用银线细细绣着缠枝莲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微弱的冷光。乌黑的长发被精巧地绾成时兴的望仙髻,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垂下几缕细碎的流苏。她的容貌无疑是极美的,肤若凝脂,眉如远黛,琼鼻樱唇,五官精致得如同最上等的玉雕。然而,这份美丽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冰冷和…空洞。
她端坐着,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膝上,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涂着淡淡的凤仙花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完美无瑕的面具。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杏眼,此刻却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映不出任何情绪的光彩。雨水敲打车壁的嘈杂,车内熏香的甜腻,曹节焦灼的注视…似乎都与她无关。她像一尊被精心装扮后准备献祭的人偶。
曹节的目光在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最终,伸出保养得宜、却微微颤抖的手,轻轻覆盖在曹玉搁在膝上、那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背上。
触手一片冰凉滑腻,如同触摸一块深潭底的玉石。
“玉儿…”曹节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沙哑,如同毒蛇吐信,“抬起头来,看着伯父。”
曹玉顺从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对上了曹节的目光。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曹节的心像是被冰冷的针狠狠刺了一下,但此刻他别无选择。他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慈祥”的笑容,手指用力捏了捏曹玉冰冷的手背,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和温度强行灌注进去:
“好孩子…别怕。记住伯父的话。”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蛊惑,“一会儿见了陛下,要笑。就像…就像你姑姑当年,被选入孝仁皇(汉灵帝生父刘苌)府时那样笑!要笑得温婉,笑得柔顺,笑得让陛下心疼…让他离不开你!”
他死死盯着曹玉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回应:“你是伯父最后的指望了!也是曹氏满门唯一的生路!只要你能得了陛下的宠爱…不!只要能留在陛下身边!我们曹家…就还有翻身的机会!你懂吗?玉儿!”
曹玉依旧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过了片刻,就在曹节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向上牵动了一下。
一个笑容在她脸上绽开。
很美。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露出几颗细小的贝齿。眉眼似乎也弯起了柔和的弧度。
但这笑容,却像是画师用最精细的工笔,一丝不苟地描摹在玉雕上的图案。没有温度,没有灵魂,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完美的空洞。如同深秋池塘里骤然绽放的一朵冰莲,美则美矣,却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曹节看着这个笑容,心头非但没有半分欣慰,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寒意和不安。但他强行压下,用力握了握曹玉的手:“对!就是这样!记住!你是曹家的女儿!你的命,连着曹家满门的命!”
就在这时,宫车猛地一顿。外面传来家兵统领刻意拔高的声音:“启禀常侍!南宫朱雀门已到!”
曹节深吸一口气,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曹玉脸上那朵凝固的“冰莲”,猛地掀开了厚重的车帘!
冰冷的、裹挟着雨星子的狂风瞬间灌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朱雀门高大的门楼在雨幕中沉默矗立,如同巨兽张开的嘴。门前,早有宫中宦官撑着华盖等候。为首一人,正是如今内廷新贵,黄门侍郎张让!他脸上堆着无可挑剔的、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躬身道:“曹公辛苦!陛下已在西苑温室殿等候多时了!这位…便是曹公的侄女吧?果然国色天香!快请随咱家入宫!”
曹玉在曹节的搀扶下,缓缓步下宫车。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精致的绣鞋和月白的裙裾边缘。她微微仰起头,看向那巍峨森严的宫门,脸上那朵空洞而完美的笑容,在宫门甬道幽暗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诡异。
她抬起纤细白皙的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拂过鬓边那支赤金点翠步摇垂下的流苏。流苏晃动,折射出冰冷的光泽。无人注意,她宽大的袖袍深处,一支比发簪略短、通体乌黑、顶端镶嵌着一粒细小如米粒的幽蓝色宝石的尖锐之物,悄然滑入掌心,又瞬间隐没在袖中褶皱里。
温室殿。灯火通明,暖意融融。昂贵的苏合香和西域龙涎香混合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驱散了雨夜的湿寒。殿角巨大的青铜仙鹤香炉吞吐着袅袅青烟。刘宏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脚步声传来,张让那尖细谄媚的嗓音响起:“陛下,曹常侍携侄女曹氏,觐见。”
刘宏懒懒地抬起眼皮。
曹节几乎是半推半扶地将曹玉引到殿中,自己则抢先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夸张的哽咽:“老奴…老奴叩见陛下!陛下万岁!老奴…老奴有罪啊!家门不幸,兄长早亡,只留下这孤苦伶仃的侄女,寄养在老奴膝下。如今老奴自知罪孽深重,恐难长久侍奉陛下左右,日夜忧思,唯恐这苦命的孩子将来无所依靠…斗胆,斗胆恳请陛下垂怜,收留她在宫中,哪怕做个洒扫的宫婢,给她一条活路,老奴…老奴便是即刻死了,也瞑目了!” 他声泪俱下,额头重重磕在金砖地面上,咚咚作响,表演得情真意切。
刘宏的目光,却越过了跪地痛哭的曹节,落在了他身后那个静静站立的少女身上。
曹玉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听到曹节的话,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再次绽放出那朵空洞而完美的、如同冰莲般的笑容。她的目光迎向刘宏的视线,那双杏眼清澈见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怯和孺慕,仿佛不谙世事的纯净少女,对眼前这位掌握生杀予夺的少年天子充满了天然的敬畏与依赖。
“民女曹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她的声音清泠悦耳,如同玉磬轻击,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柔。她盈盈下拜,姿态优雅无可挑剔,月白的宫装勾勒出窈窕的身段。
刘宏静静地看着她。那张脸,确实很美。那笑容,也足够温婉动人。那眼神,更是纯净得如同山涧清泉。但刘宏的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审视。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工笔画,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却唯独缺少了活人应有的生气。
他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声音也放得轻柔:“起来吧。曹卿一片苦心,朕岂能不知?如此佳人,寄养深闺,岂非暴殄天物?”他目光在曹玉脸上流连片刻,带着几分“少年天子”应有的“惊艳”和“兴趣”,对张让吩咐道:“传旨,封曹氏为美人,赐住…椒房殿西暖阁。”
美人!仅次于贵人的后宫位份!甫一入宫便得此封号,已是莫大恩宠!
曹节心中狂喜,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感恩戴德、老泪纵横的模样,连连叩首:“谢陛下隆恩!陛下天恩浩荡!老奴…老奴肝脑涂地,难报万一啊!”
曹玉也再次盈盈下拜,脸上笑容依旧,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激:“谢陛下恩典。”
“好了,曹卿也累了,先下去歇息吧。”刘宏挥了挥手,语气随意,“张让,带曹美人去椒房殿安顿。”
“喏!”张让躬身应道,脸上笑容更盛,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曹节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张让则引着曹玉,袅袅婷婷地离开了温室殿。殿内,只剩下刘宏和侍立在角落、如同影子般的史阿。
刘宏脸上那温和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封万里的森寒。他端起案几上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却没有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都看见了?”刘宏的声音平淡无波。
“回陛下,纤毫毕现。”史阿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
“像什么?”
“…”史阿沉默了一瞬,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形容,“像…刚上好彩釉的陶俑。美则美矣,却无魂。”
刘宏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陶俑?只怕是淬了毒的匕首吧。曹节这条老狗,临死前倒舍得下本钱。” 他将茶杯重重顿在案几上,茶水四溅。
“史阿。”
“属下在!”
“椒房殿西暖阁,给朕布下天罗地网!一只苍蝇飞进去,也得给朕查清它是公是母,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喏!”史阿眼中寒光一闪,“属下亲自带‘影驿’最精锐的‘无影卫’入椒房殿轮值!陈大匠那边,属下已按陛下吩咐,请他为西暖阁特制了几件‘小玩意儿’,今晚便能安装妥当。”
刘宏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算计:“告诉陈墨,东西要‘贴心’,要让她感觉‘宾至如归’。另外…给朕盯死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见了谁,说了什么话,甚至…夜里做了什么梦,梦话说了什么,朕都要知道!”
“属下明白!”史阿躬身,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退入殿角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刘宏独自坐在软榻上,殿内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拿起那枚白玉棋子,在指尖缓缓转动,目光幽深,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在了椒房殿那座精致华丽的牢笼里。
“美人如玉…呵。”一声极低的冷笑,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无尽的寒意。
椒房殿,西暖阁。
殿如其名,暖意融融。上好的银霜炭在错金螭兽铜炉里静静燃烧,散发着松木的清香。鲛绡纱帐低垂,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博古架上摆放着珍奇的玉器古玩,妆台上是镶嵌着宝石的螺钿镜匣。一切都极尽奢华舒适。
曹玉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两名新拨来的宫女小心翼翼地替她卸下繁复的钗环。铜镜中映出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空洞的眼神,以及…卸去脂粉后,眉心处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浅淡的青色印记。
宫女的动作轻柔而恭敬,大气也不敢出。这位新晋的美人,美则美矣,却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冰冷感觉,让人不敢亲近。
终于卸下所有钗环,宫女捧着温水丝帕,恭敬道:“美人,奴婢伺候您净面。”
曹玉没有反应,依旧如同木雕般坐着。
宫女等了一会儿,见无动静,只得壮着胆子,将温热的丝帕轻轻敷在她脸上。温热的触感似乎让她有了一丝反应。她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就在丝帕擦拭过她耳后脖颈处的肌肤时——
一直静立在她身后阴影里、如同隐形人般的史阿,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
借着宫女擦拭的动作和铜镜微弱的反光,史阿清晰地看到,在曹玉后颈下方、靠近发际线边缘的细腻皮肤之下,赫然有三点极其微小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极其细微的凸起!排列成一个极其诡异的、如同毒蝎尾刺般的倒三角形!
那不是痣!也不是疤痕!那是…某种极其微小的金属物嵌入皮肉后留下的痕迹!
史阿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身影彻底融入黑暗。消息,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陛下手中!
温室殿后殿,一处极其隐秘、由陈墨亲自设计改造的静室。这里没有窗户,墙壁是特制的夹层,填充了吸音的棉絮和细沙,隔绝一切外部声响。室内只点着一盏光线柔和的牛角灯。
刘宏只穿着一件素白的深衣,赤足踏在冰凉的金砖上。他刚刚沐浴完毕,墨黑的长发还带着湿气,随意披散在肩头。他摒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站在室内中央。
史阿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陛下,椒房殿急报!曹美人后颈发际下,发现三处异常凸起,排列如蝎尾,疑似皮下嵌入异物!”
刘宏背对着史阿,身体纹丝未动,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看清了?”
“纤毫毕现!绝非天然!位置隐蔽,嵌入极深!”史阿语气斩钉截铁。
静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牛角灯芯燃烧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声。
许久,刘宏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庞,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如同寒潭,没有丝毫惊怒,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和一种猎人终于发现猎物致命弱点的锐利。
“更衣。”刘宏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陛下?”史阿微愕。
“摆驾椒房殿。”刘宏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新晋美人入宫,朕…岂能冷落佳人?”
史阿瞬间明白了陛下的意图——打草惊蛇,引蛇出洞!他立刻躬身:“喏!属下即刻安排‘无影卫’清道布防!”
刘宏不再言语,走到衣架旁,拿起一件玄色绣金龙的常服。他一边更衣,一边走到静室一角。那里摆放着一张造型古朴的七弦琴。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并未拨动琴弦,而是在琴身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雕刻成凤首形状的旋钮上,极其有韵律地、轻重不一地叩击了七下。
叩击声在静室内回荡,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
片刻之后,静室光滑如镜的墙壁一角,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一个穿着深灰色短褐、背着沉重木箱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正是陈墨!
“陛下。”陈墨躬身行礼,脸上带着连夜赶工的疲惫,眼神却锐利如昔。
“东西呢?”刘宏系好腰间玉带,头也不回地问。
“带来了。”陈墨解下背上的木箱,打开。里面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通体由黄铜打造、造型古朴的蟾蜍。蟾蜍背部镶嵌着一块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黑色水晶,腹部则有几个细小的孔洞。
“此物名‘饕餮鉴’。”陈墨的声音压得极低,“腹内藏秘药,遇鸩毒、钩吻、乌头等十七种剧毒之气,蟾口所衔黑珠便会变色。若遇奇毒,水晶镜面亦会显出异色纹路。只需置于膳桌三尺之内,毒无所遁形。臣已反复试过,万无一失。”
刘宏拿起那只冰冷的铜蟾蜍,指尖划过蟾蜍口中那颗乌沉沉、毫不起眼的黑色石珠,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寒光。他将铜蟾蜍拢入袖中,对陈墨微微颔首:“辛苦。”
“为陛下分忧。”陈墨垂首,身影迅速隐入暗门之后,墙壁无声合拢,仿佛从未开启过。
刘宏整了整衣冠,玄色的龙袍衬得他身姿挺拔。他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那张年轻却写满深沉算计的脸,转身,大步走向静室门口。史阿如同影子般紧随其后。
“传旨,”刘宏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今夜,于椒房殿西暖阁,与曹美人共进晚膳。”
椒房殿西暖阁,灯火通明,暖意熏人。精致的紫檀木食案上,早已摆满了御膳房精心烹制的菜肴。金齑玉脍,翠釜驼峰,香气四溢。一尊小巧玲珑、造型别致的青铜蟾蜍摆件,静静地蹲在食案一角,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毫不起眼。
曹玉已经换上了一身更为轻便的鹅黄色宫装,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脸上挂着那副温婉柔顺、如同面具般的笑容,侍立在食案旁。只是那笑容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
刘宏在史阿和张让的簇拥下步入暖阁。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随意地扫过食案,在案角那只铜蟾蜍上停留了不足一瞬,便落在了曹玉身上。
“爱妃不必多礼,坐吧。”他声音轻柔,走到主位坐下。
曹玉依言,在刘宏下首的锦墩上侧身坐下,姿态优雅。宫女上前,为两人布菜斟酒。
刘宏似乎心情颇佳,随意夹起一箸炙烤得金黄酥嫩的鹿肉,放入口中咀嚼,赞道:“御厨的手艺,越发精进了。”他目光转向曹玉,带着几分“少年天子”应有的“好奇”和“怜爱”:“爱妃也尝尝这道羊羹,最是温补。朕看你身子似乎有些单薄。”
他说着,竟亲自拿起汤匙,从那盅热气腾腾、奶白色的羊羹中舀起一小勺,作势要递给曹玉!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也太过“亲昵”!完全打破了帝王与妃嫔之间应有的距离!
曹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零点一秒!眼底深处那口古井,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微微后缩了半分,似乎想要避开那递到面前的汤匙。
刘宏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脸上笑意不变,手稳稳地停在空中,目光带着一丝“疑惑”和“关切”:“爱妃?可是不合胃口?”
就在这微妙的对峙瞬间!
食案一角,那只一直静静蹲伏的青铜蟾蜍,口中那颗乌沉沉的黑珠,毫无征兆地、极其迅速地由乌黑转为一种妖异刺目的幽绿色!同时,蟾蜍背部那块光滑的黑色水晶镜面上,骤然浮现出几道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的、猩红色的诡异纹路!
“陛下小心!”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刘宏身后、目光从未离开过那只铜蟾蜍的史阿,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腥风,猛地扑向刘宏!
噗!
史阿的手掌后发先至,如同铁钳般狠狠撞在刘宏递出汤匙的手腕上!
哗啦!
盛着羊羹的玉盅连同汤匙被巨大的力量撞飞出去!滚烫的、奶白色的汤汁和碎玉,泼洒在铺着厚厚波斯绒毯的地面上!瞬间发出“嗤嗤”的轻响,一股极其细微、却令人闻之欲呕的甜腥焦糊气味,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都吓傻了,扑通扑通跪倒一地,抖如筛糠!
刘宏缓缓收回手,脸上那温和的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封万里的森寒。他看也没看地上冒着青烟的毒羹,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匕首,缓缓抬起,直刺向僵坐在锦墩上、脸上笑容彻底碎裂、露出一瞬间难以置信惊骇的曹玉!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
“好一个…温婉柔顺的…曹美人!”
“好一盅…温补的…羊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