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夏夜总该是凉爽的,可今夜平康坊的风都裹着焦躁的热气。苏合香刚回到合香居,阿罗憾便提着一盏琉璃灯从正堂出来,灯影在他胡商特有的高鼻深目上晃,语气里满是急切:“合香,你可算回来了!萧将军派人来报,说那安禄山使者夜里要往城西的波斯寺去,怕是要和同党接头。”
苏合香心头一紧,白日在驿站发现的马料残布还在她袖中揣着,那模糊的墨痕混着硝石与蜜蜡的气息,此刻仿佛又飘到了鼻尖。她快步走到案前,将残布摊开,借着琉璃灯的光仔细端详——布上的墨痕虽被水浸得化开,却仍能看出几处断断续续的竖痕,不似寻常书信的字迹,倒像是某种暗号。
“阿罗憾,你常年和西域商队打交道,可见过用蜜蜡混硝石封藏的密信?”苏合香指尖拂过残布边缘,那里还留着一丝极淡的异域香料味,像是安息香与乳香的混合,“这布料是西域的蚕丝织的,寻常长安商户绝不会用这么贵重的料子来包马料。”
阿罗憾俯身凑近,深吸了一口气,眉头顿时皱起:“这是安息国的‘缠丝布’,只有王室商队才用得起!安禄山的使者竟用这种布藏密信,看来他背后的势力远比我们想的复杂。对了,我听西市的胡商说,波斯寺的主持最近常和范阳来的商人接触,说不定就是安禄山安插在长安的眼线。”
苏合香点点头,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一只描金漆盒,里面装着她白日特意留的马料样本。她用银勺舀出一勺,放在鼻尖轻嗅——除了硝石与蜜蜡的气息,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这味道让她猛地想起祖父《香经》里的记载:“苦杏仁与硫磺同磨,可作隐墨,唯以茱萸汁浸之方显。”
“我知道了!”苏合香眼睛一亮,“这密信是用隐墨写的,寻常水浸根本显不出字迹,得用茱萸汁才行!阿罗憾,你去后院摘些茱萸果来,再烧一壶沸水,我们试试能不能让残布上的字显出来。”
阿罗憾应了声,快步往后院去。苏合香则取来一只白瓷碗,将茱萸果碾碎,挤出汁液,再兑入少许沸水搅匀。她小心翼翼地将残布浸入碗中,看着茱萸汁慢慢渗透布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盏茶功夫后,布上的墨痕果然渐渐清晰起来!虽仍有大半字迹残缺,却能辨认出“三”“月”“潼”“关”几个字,还有一处画着个类似旗帜的符号,下面跟着个“安”字。
“三个月后,从潼关动手?”苏合香倒吸一口凉气,“安禄山这是要直取长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是萧策的心腹侍卫陈武。他浑身是汗,进门便单膝跪地:“苏娘子,阿罗憾公子,将军让我来报,使者已经离开驿站,往波斯寺去了!将军怕打草惊蛇,让您二位想想办法,能不能不动声色地拿到他们接头的证据。”
苏合香将残布从碗中取出,递给陈武:“你先把这个带给萧将军,让他知道安禄山计划三个月后从潼关叛乱。我和阿罗憾现在就去波斯寺,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陈武接过残布,匆匆离去。苏合香则换上一身胡商服饰,头戴帷帽,将调香用的银刀藏在袖中,又往香囊里装了些能燃出浓烟的“惊梦香”——若遇危险,这香便能帮他们脱身。阿罗憾也换上了平日里的商队装束,提着一只装满香料的藤箱,两人扮作去波斯寺送货的胡商,往城西而去。
波斯寺坐落在城西的胡商聚居区,夜里也亮着灯,门口站着两个身穿黑衣的护卫,眼神警惕地盯着来往行人。苏合香与阿罗憾刚走近,便被护卫拦下:“站住!今夜寺里有法会,外人不得入内。”
阿罗憾上前一步,用流利的波斯语说道:“我们是从西域来的香料商,奉主持之命送安息香来的,耽误了时辰,还请通融。”说着,他打开藤箱,里面的安息香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护卫闻了闻,果然不再阻拦,侧身让他们进去。
寺内的庭院里摆着几盏油灯,光线昏暗。苏合香跟在阿罗憾身后,假装整理香料,实则暗中观察——大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其中一道声音正是安禄山的使者!
两人悄悄绕到殿后,从窗缝往里看。只见使者正和一个身穿僧袍的人说话,桌上放着一只锦盒,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那僧人拿起锦盒,打开看了一眼,笑道:“安将军的计划万无一失,三个月后,我们在潼关接应,定能一举拿下长安!”
使者点头:“只是今日萧策派人查了马料,幸好密信已被我销毁,否则怕是要露馅。你尽快把潼关的布防图送出去,别出什么差错。”
苏合香心中一动,原来他们还藏着潼关的布防图!她轻轻拉了拉阿罗憾的衣袖,示意他准备动手。就在这时,殿内的僧人突然起身,似乎要往殿后走来。苏合香急中生智,从香囊里取出“惊梦香”,点燃后从窗缝塞了进去——这香能让人昏昏欲睡,却不会伤及性命。
片刻后,殿内的说话声渐渐小了下去。苏合香与阿罗憾对视一眼,轻轻推开殿门。只见使者和僧人都倒在地上,昏睡不醒。桌上的锦盒还开着,里面果然放着一张羊皮纸,上面画着潼关的布防图,标注着守军的数量和换防时间。
“快把布防图收起来!”苏合香轻声说,阿罗憾立即将布防图折好,揣进怀里。就在两人准备离开时,寺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和喊杀声——是萧策带着禁军来了!
原来陈武将残布交给萧策后,萧策担心苏合香和阿罗憾的安危,立即率军赶来。禁军很快控制了波斯寺,将使者和僧人绑了起来。萧策走进大殿,见苏合香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合香,你们没事吧?可拿到证据了?”
苏合香点头,指了指阿罗憾怀里的布防图:“我们找到了潼关的布防图,安禄山果然要从潼关进攻长安。使者还说,他们在长安还有同党,只是没说具体是谁。”
萧策接过布防图,看了一眼,脸色凝重:“这布防图详细得很,定是有人暗中给安禄山通风报信。明日我就带着残布和布防图去见陛下,这次一定要让陛下相信安禄山的反心!”
一行人押着使者和僧人离开波斯寺时,天已蒙蒙亮。东方泛起鱼肚白,长安的街道渐渐有了行人,谁也不知道,昨夜一场关乎大唐安危的危机,已被悄然化解。
回到合香居,苏合香却没有丝毫睡意。她坐在案前,再次翻开《香经》,指尖划过“预警香”的配方——若陛下明日仍不信,她便用这香,让安禄山的反心无可辩驳。窗外的蝉鸣声渐渐响起,新的一天开始了,可苏合香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大明宫,心中默念:陛下,这次您一定要清醒过来,否则,这盛唐的繁华,怕是要毁在安禄山的叛乱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