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的急诊科工作仍紧迫进行,似乎与外界其他的一切都隔离开来,昨天跟林小雨视频通话时的内容也被他抛到脑后。
而林小雨由于工作上的事情觉得自己快要被省城那间格子间和永无止境的修改意见吞噬了。又一个方案被客户全盘否定,隐晦的批评,同事间的闲言碎语……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深夜回到出租屋,巨大的孤独感和挫败感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拨通了陆宇的电话,听着那头传来的忙音,才想起他今晚是夜班。
一种强烈的、想要被安慰、想要触摸到真实温度的冲动驱使着她。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订了最近一班返回林江县的车票。没有提前告知,她想给他一个惊喜,或者说,是想在那个熟悉的人身边,汲取一点坚持下去的勇气。
深夜的列车载着满心疲惫和一丝期待的林小雨,抵达了沉睡中的林江县。她拖着小小的行李箱,径直来到了林江县人民医院急诊科。她知道陆宇在这里轮转,想象着看到他见到自己时惊讶又喜悦的表情,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然而,急诊科的景象瞬间击碎了她所有浪漫的想象。
与县城夜晚的宁静截然不同,这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药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平车滑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夹杂着病人的呻吟、家属的哭喊和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
她站在急诊大厅,有些无措地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她终于看到了他——
在抢救室那片被无影灯照得惨白的区域里,陆宇正站在一张抢救床前,穿着绿色的洗手衣,外面套着沾了些许污渍的白大褂,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紧蹙的、凝聚着全部注意力的眼睛。他正用力地、有节奏地对一个躺在床上的、毫无生气的躯体进行着胸外按压,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手臂的肌肉因持续发力而紧绷。监护仪上令人心悸的曲线和刺耳的警报声构成了背景音。
他的身边,围着其他同样忙碌的医生和护士,递器械,推注药物,记录时间……一切混乱却又透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
林小雨一时僵在原地,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宇——专注、强悍、仿佛在与一种看不见的巨大力量角力,周身散发着一种她完全陌生的、属于生死战场的气场。那个会在视频里对她温柔微笑、会耐心听她抱怨工作的男朋友,此刻像一个陌生人。
她想喊他,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她看着他一次次下压,看着监护仪上那顽固的直线,看着他和同事们轮换,看着他们最终,无奈地停下动作,看着他用一种疲惫到极致的声音宣布了什么,然后看着护士缓缓用白单盖过了那个病人的脸……
家属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冲击着林小雨的耳膜。
陆宇默默地脱下沾满汗水和不知名污渍的手套,走到水池边,用力地搓洗着手臂。他抬起头,似乎想透口气,目光无意间扫过大厅,然后,定格在了僵立在大厅,脸色苍白的林小雨身上。
他愣住了,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然后是措手不及的慌乱。他快步走了过来,身上还带着抢救室里的气息。
“小雨?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甚至来不及调整情绪。
林小雨看着他那张写满倦容的脸,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消毒水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再回想刚才那震撼的一幕,所有事先想好的委屈、撒娇、寻求安慰的话,全都噎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原本以为自己承受着工作的重压,此刻却觉得,那些所谓的压力,在陆宇日常面对的生与死面前,显得如此……渺小甚至可笑。
“我……我刚好有空,就……过来看看你。”她最终挤出一句言不由衷的话,声音有些发抖。
陆宇看出了她的不自然,也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态可能会让她感到不适。
“刚才……有个病人心脏呼吸骤停了,没救过来。”他低声解释了一句,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沉重和无力。
这时,护士站的呼叫铃又响了:“陆医生,2床病人血压下来了!”
陆宇回头看了一眼,又看向林小雨,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无奈:“我……我现在走不开,你……”
“你去忙吧。”林小雨几乎是立刻说道,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我……我去你宿舍等你。”她需要消化刚才看到的一切。
陆宇点了点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又快步冲回了那片没有硝烟的战场。
林小雨拖着行李箱,意兴阑珊地走出急诊科。深夜冷风一吹,她才感觉自己的身体慢慢找回了一点知觉。回头望去,急诊科那明亮的灯光像一座孤岛,而陆宇,就在那座孤岛上,进行着一场她无法想象、也无法参与的战争。
她原本是来寻求安慰的,却意外地窥见了他世界的一角,那一角如此沉重。她开始理解,他口中的“忙”和“累”,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份异地带来的委屈和抱怨,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坐在陆宇简陋的宿舍里,等待着,心情却与来时截然不同。不再是为了寻求温暖的拥抱,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心疼、震惊、以及一丝茫然的复杂情绪。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不仅仅是地理上的几百公里,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