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前急救的经历,让陆宇对急诊科的认知从抢救室延伸到林江县的大街小巷。他见识了生命最原始状态下的挣扎,也体会到了将希望第一时间送达的责任。
这天傍晚,120调度中心传来一个特殊的指令:某老旧小区三楼,独居老人,多日未出门,邻居报警,情况不明。
这类指令往往意味着不确定性和潜在的风险。陆宇和老陈对视一眼,迅速登车出发。
地址是一个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居民楼,楼道狭窄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陈旧的气息。报警的邻居焦急地等在门口:“李大爷一个人住,好几天没见他下楼遛弯了,敲门也没反应,我们怕……”
老陈示意陆宇准备好担架和急救箱,同时联系了辖区派出所和开锁公司。在民警和锁匠的协作下,房门被打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食物腐败、尿骚味和一种独属于衰老的沉闷气息。屋内光线昏暗,物品杂乱。
在卧室的床上,他们找到了李大爷。老人蜷缩在脏污的被褥里,骨瘦如柴,意识模糊,对呼唤仅有微弱的反应。床边散落着空药盒和干硬的食物残渣。
“生命体征!”老陈沉声下令,同时快速检查环境,排除安全隐患。
陆宇立刻上前,测量血压——偏低;心率——过快且不规则;体温——升高;皮肤弹性极差,呈严重脱水状态。
“严重脱水,电解质紊乱,可能合并肺部感染,意识障碍原因待查。”陆宇快速做出初步判断。一个独居老人,因行动不便或疾病倒下,无人知晓,在绝望中缓慢消耗,这种场景令人心头发紧。
现场处理比交通事故更需小心。老人身体虚弱,可能存在骨折或其他隐匿损伤。陆宇和老陈,在邻居和民警的帮助下,极其轻柔地将老人平移至担架上,小心翼翼地下楼。狭窄的楼道给转运带来了巨大困难,每一步都需稳之又稳。
回到抢救室,立刻展开全面检查和救治。快速补液纠正脱水,抗感染治疗,抽血送检,联系床边胸片和头颅ct。同时,医院行政值班室也开始通过各种渠道紧急联系老人的家属。
检查结果证实了陆宇的判断:重症肺炎,重度脱水,低钠低钾血症,同时伴有营养不良和严重的褥疮(压疮)。意识障碍考虑为感染和电解质紊乱共同导致。
经过一夜的积极抢救,李大爷的生命体征终于趋于稳定,意识也恢复了一些,但仍非常虚弱。第二天上午,他远在外省的女儿才匆匆赶到医院。看到父亲奄奄一息的样子和身上多处褥疮,她当场失声痛哭,充满了自责与后悔。
“医生,谢谢你们……我……我工作太忙,离得又远,以为他还能自己照顾自己……”女儿泣不成声。
陆宇心情复杂。他理解现代人的生活压力,但也亲眼看到了独居老人面临的现实困境。这不是个例,在李大爷身上,他看到了一个日益突出的社会问题——空巢老人、独居老人的健康与安全危机。
他仔细向李大爷的女儿交代了病情,并特意强调了预防褥疮的重要性,以及未来可能需要考虑的养老照护安排。“老人年纪大了,独居风险很高,最好能有人陪伴,或者考虑专业的养老机构。”
这件事给陆宇的触动很大。急诊科不仅要处理突发的创伤和疾病,越来越多地,它成为了社会家庭结构变迁、老龄化问题的一个尖锐的承接点。他们在这里,接收着那些被孤独、疾病和衰老击倒的老人,进行紧急处理后,却往往面临后续照护无着的尴尬。
他将这个病例和自己的想法,在一次科室小结时提了出来。
魏医生听完,沉默了片刻,说道:“这就是现实。我们医生,能管得了他们进医院这一段的死活,管不了他们回家后的日子。但看见了,就不能当没看见。以后遇到这类独居、行动不便的老人,出院前,多叮嘱几句,把情况跟家属讲透,跟社区街道能联系的尽量联系一下。尽我们所能,拉一把。”
魏医生的话很实在,没有豪言壮语,却透着一种基于现实的、有限度的责任感。
陆宇将李大爷转到了内科继续治疗。出院前,他再次找到李大爷的女儿,给了她一些本地养老咨询和社区援助的联系方式。
站在急诊科的门口,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陆宇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医学的边界,似乎远不止于生理的范畴,它与社会、伦理、家庭紧密交织。作为一名医生,尤其是一名基层医院的医生,他需要面对的,是整个鲜活而复杂的人生。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思考的问题也超越了单纯的疾病本身。他知道,未来的从医路上,还会有无数个“李大爷”以不同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在每一次接触中,倾注更多的耐心、关怀,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提醒一句,多沟通一次,为这些暮年的生命,多争取一丝温暖和保障。这或许,是急诊科这份高压工作之外,赋予他的另一层沉重而有意义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