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科的日历仿佛没有翻页这个概念,只有不断刷新的病人和永无止境的待办事项。陆宇已经习惯了在疲惫中保持警觉,像一名哨兵,时刻提防着可能从任何方向袭来的危机。
一个看似平静的下午,预检分诊台送来一位年轻女性,主诉“全身皮疹、瘙痒半小时”。病人由同事陪同前来,自己走进来的,除了不断抓挠皮肤带来的烦躁,看起来意识清楚,生命体征在分诊时测量也大致正常。
“可能是食物或药物过敏,先去处置室,我马上过来。”陆宇正在写上一份病历,抬头看了一眼,根据经验做出了初步判断。这种过敏病人很常见,通常给予抗组胺药甚至少量激素就能缓解。
然而,就在他写完病历,起身准备去处置室的这几分钟里,护士的紧急呼叫骤然响起,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陆医生!刚那个过敏的病人不对劲!”
陆宇心头一凛,几乎是跑着冲向处置室。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一缩。刚才还能自己走进来的女病人,此刻正瘫在处置床上,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潮红继而转为苍白,呼吸急促而费力,发出一种轻微的“吼吼”声(喉头水肿的征兆!)。她双手胡乱地抓挠着喉咙,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窒息感。
“血压!”陆宇一边上前检查,一边厉声问道。
护士快速测量:“80\/50 mmhg!还在掉!”
“血氧饱和度?”
“90%!不,88%!”
过敏性休克!
这几个字像惊雷一样在陆宇脑海中炸响。这是过敏反应最严重、最危急的形式,进展极快,死亡率高!
“抢救室!快推抢救室!”陆宇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但他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和护士一起将病人转移至平车,冲向抢救室。他一边跑一边对护士下达指令,语速快得像射击:
“肾上腺素0.5mg,大腿外侧肌注!立刻!”
“建立两条静脉通道!快速输注生理盐水!”
“高流量吸氧!准备气管插管!喉头水肿!”
抢救室的门砰地关上,将闻讯赶来的、惊慌失措的病人同事隔绝在外。内部,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
魏医生也闻讯赶来,他没有插手指挥,而是站在陆宇侧后方,目光锐利地观察着,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肾上腺素肌注后,需要一两分钟才能起效。而病人的情况还在恶化,她开始出现意识模糊,躁动不安,呼吸越来越困难,血氧饱和度持续下降至85%以下。喉头水肿正在迅速堵塞她的气道!
“准备插管!喉镜!”陆宇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知道,必须立刻建立人工气道,否则病人会因窒息而死。
护士迅速递上喉镜和合适型号的气管导管。
陆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颤抖的手指稳定下来。他掰开病人的口腔,置入喉镜片……视野里,喉部结构因严重水肿而难以辨识,会厌肿胀得像一个透明的肉球,几乎完全遮蔽了声门。
第一次尝试,失败!
病人的血氧已经掉到80%以下,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
“冷静!看清楚!”魏医生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没有责备,只有提醒。
陆宇额头冷汗涔涔,他调整角度,再次尝试。这一次,他勉强看到了狭窄的声门缝隙。
“导管!”他低吼一声,护士迅速将导管递到他手中。他屏住呼吸,凭借着手感和残存的视野,将导管精准地滑入了声门。
“球囊充气!连接呼吸机!”陆宇迅速固定导管,连接上简易呼吸球囊,开始人工通气。
随着氧气的输入,病人的血氧饱和度开始艰难地回升,86%...90%...92%……所有人都稍稍松了口气。
几乎在气管插管成功的同时,肌注的肾上腺素也开始起效。病人的血压开始回升,心率从之前的过快逐渐趋于稳定。后续的静脉通道建立,大量的晶体液快速输注,第二剂肾上腺素(静脉)、糖皮质激素、抗组胺药等也被有序地给予。
大约二十分钟后,病人的生命体征终于稳定下来,意识也逐渐恢复。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不明白刚才短短十几分钟内,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直到这时,陆宇才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后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他扶着抢救床的边缘,大口喘着气,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因为后怕。刚才那争分夺秒的十几分钟,任何一个环节的延误或失误,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魏医生走上前,检查了一下病人的情况,然后看向陆宇,点了点头:“判断准确,处置及时。插管有点悬,但最后成功了。不错。”
这句简短的“不错”,从魏医生口中说出来,已是极高的评价。陆宇紧绷的神经这才真正松弛下来,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成就感交织着涌上心头。
事后,他和病人家属(同事通知后赶来的)详细沟通,反复追问病史,最终怀疑罪魁祸首是病人午餐时吃的一种之前从未尝试过的进口坚果。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零食,却险些酿成悲剧。
这次成功抢救一位原因不明的严重过敏性休克患者,让陆宇在急诊科的信心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他不仅巩固了抢救流程,更在实践中锤炼了在极端压力下的决策能力和操作技术。他真切地体会到,在急诊科,“快”和“准”是融在血液里的本能,而对疾病进展的预判和果断出击,往往就是生与死的分界线。
他走出抢救室,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肾上腺素和消毒水的味道。这场与“无形杀手”的遭遇战,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