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擎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营地,他让马黑虎转告牧民们加快速度,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部分人立即去挖掘墓穴,埋葬死者,现在没有时间举行仪式,只需在坟前立个标记,日后还能回来祭奠。
包扎好的伤员要尽快抬上车,同时分出一批青壮年先行驱赶牛羊向西移动。
牧民们早已将钟擎视为拯救他们的神明,对他的命令没有丝毫犹豫。
收拾行装的速度明显加快,整个营地顿时紧张的忙碌起来。
那些失去亲人的牧民强忍悲痛,明白眼下形势紧迫。
他们仔细擦拭逝去亲人的面容,然后从他们身上取下一件物品小心收藏,作为最后的念想。
那位情绪激动的老者在几个牧民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
他们正在向他描述刚才发生的惊人一幕,那道突然出现的白光,那位金甲神人般的降临,以及他挥手间就让追兵灰飞烟灭的神迹。
老者的脸色随着讲述不断变化,时而惊疑,时而敬畏。
当看到钟擎正向自己走来时,老者急忙上前,想要行跪拜大礼。钟擎快步上前,赶紧扶住了他。
钟擎拍了拍老人的手背,环视四周的牧民,用不太流利的蒙语说道:
“往后不要再行跪拜之礼。你们总是这样叩拜,连神仙都要被你们磕跑了。
我要你们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做人。这是我对你们第一个要求。”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恐的脸庞,继续说道:
“现在都去忙吧,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谁也不能保证刚才没有逃走的敌人。”
听到这话,牧民们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纷纷转身加紧收拾行装。
男人们看到汉人们拿起工具开始挖掘墓穴,他们想上去阻止,但王孤狼一句“入土为安”让他们停住了脚步。
妇女们将伤者小心安置在简陋的牛车上,青年们则开始收拢受惊的牲畜。
整个部落虽然沉浸在悲痛中,却在钟擎的指挥下展现出惊人的组织性。
没有人质疑,没有人懈怠,每个人都明白必须与时间赛跑。
墓穴挖得很浅,但足够容纳逝者。人们默默地将亲人安置其中,用泥土轻轻覆盖。
有人在坟前插上木棍,有人摆上石块作为标记。
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没有哭嚎,没有仪式,只有压抑的啜泣和铲土的声音。
牛羊被集中起来,青壮年们挥舞着长鞭,驱赶着畜群向西行进。
车轴发出吱呀的声响,载着伤员和少量物资的牛车缓缓启动。
整个部落开始移动,像一条受伤但依然活着的长龙,向着未知的西方艰难前行。
钟擎站在高处,目光如炬地注视着整个撤离过程。
他注意到每个细节,时而指点牧民调整车队顺序,时而示意加快速度。
他的存在就像一根定海神针,让这个刚刚遭受重创的部落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那位老者此刻也不再坚持跪拜,而是挺直了腰板,主动帮助维持秩序。
他催促着年轻人,指挥着妇女儿童上车。
偶尔与钟擎目光相接时,他都会郑重地行一个抚胸礼,眼中充满了敬畏。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
最后一批撤离的牧民回头望了望那片刚刚埋葬亲人的土地,然后咬着牙转过身,跟上正在远去的队伍。
钟擎走在队伍最后,不时回望,警惕地注视着远方的地平线。
人群像一条受伤的河流,沉默的离开这片浸透悲伤的草地。
就在队伍末尾也即将离开时,两个小小的身影从一堆被遗弃的破烂毡子后面显露出来。
那是两个三四岁模样的孩子。他们刚才还趴在父母冰冷的身体上哭泣,此刻却茫然地站在原地。
大人们行色匆匆,没人回头看他们一眼。
在逃命的紧要关头,失去依靠的幼童成了最容易被舍弃的累赘。草原的生存法则残酷而直接。
小女孩稍小一些,脸上挂满了泪痕,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攥着男孩的衣角。
她看着越走越远的队伍,眼里蓄满了泪水,嘴巴瘪着,眼看就要放声大哭。
那个小男孩呆呆地望着族人们的背影,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些平日里会摸他头的叔叔伯伯,此刻却像不认识他们一样。
钟擎正察看着还有什么遗漏,目光扫过营地边缘时,心猛地一沉。
他看到了那两个被遗忘的小身影。
几乎没有犹豫,他立刻转身,大步冲到孩子们面前,蹲下身,用坚实的臂膀将两个瑟瑟发抖的小身子揽进怀里。
小女孩撞入这个温暖的怀抱,仿佛终于找到了依靠,“哇”的一声,将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哭了出来。
这哭声似乎也冲破了小男孩强装的坚强,他先是抽噎了几下,随即也跟着妹妹一起,放声嚎啕起来。
两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像刀子一样扎在钟擎心上。
看着这两个还没牛腿高的小人儿,转眼间就失去了所有至亲,在这弱肉强食的草原上,如果没人管,他确信他们连明天都活不到。
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恐怕早已吸引了远处草丛中蛰伏的狼群,只待人群离去,便会扑上来。
他蹲下身,笨拙地用手拍着两个孩子瘦小的后背,动作尽量放轻。
那单薄的衣衫下,能清晰地摸到骨头的轮廓。
马黑虎牵着一匹格外雄健的褐色骏马走了过来。
他看着钟擎和两个哭成一团的孩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沉默地站在一旁。
钟擎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稍等。
也许是感受到了钟擎动作里的轻柔,又或许是哭累了,更可能是潜意识里害怕这最后一个依靠也消失,两个孩子的哭声竟然很快就止住了。
他们抽噎着,用满是泪痕和污泥的小脸怯生生地望着钟擎,尤其是那个小女孩,还打了个哭嗝,小手却下意识地抓住了钟擎的衣角。
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了看人脸色,硬生生把天大的委屈憋了回去。
钟擎心里一阵发酸,这个该死的时代。
他不再犹豫,伸手先将小女孩抱起来,递给旁边的马黑虎。
马黑虎赶紧小心接过,那僵硬的姿势仿佛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钟擎随即利落地翻身上马,坐稳后,从马黑虎手中接过小女孩,让她侧坐在自己身前,用一只手臂紧紧护住孩子。
接着,他对马黑虎示意了一下那个男孩。
马黑虎领会,抱起男孩,托着他让钟擎能方便地接过去。
小男孩很轻,钟擎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安置在了自己身后,让他紧紧搂住自己的腰。
“大当家的,这匹马是刚才从那台吉的营帐旁找到的,是匹好马。”马黑虎在下面低声说了一句。
钟擎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他轻轻一夹马腹,骏马便迈开步子,朝着已经走上山坡的大部队追去。
马黑虎也赶紧骑上自己的马,紧随其后。
马背上,小女孩将脸埋进钟擎坚硬的战术背心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身后的小男孩则死死搂着他的腰,把小脸贴在他的背上。
钟擎能感觉到两个孩子细微的抽噎和紧绷的身体。
他控着缰绳,尽量让马走得平稳一些,目光则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随风起伏的草丛,任何一点异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