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州的驿站前，新立的木牌还带着松木的清香，上面用朱笔写着“楚越通衢第一站”七个大字。赵信站在牌下，看着往来忙碌的人群——楚地来的官吏正与百越的部落头领核对文书，长沙商会的伙计在清点即将装车的绸缎，俚族的汉子们扛着新伐的竹木搭建货棚，骆越的姑娘们用蕉叶编织着防雨的篷布，不同的口音混在一起，倒像支热闹的曲子。
“赵大人，桂阳郡送来的通关凭证样本，您过目。”主簿捧着一叠竹牌快步走来，竹牌打磨得光滑圆润，正面刻着“楚越商路”四个字，背面是烫金的官府印鉴，边缘还按三族图腾刻了细微的花纹，“按您的吩咐，分了三种——红牌给陆运商队，蓝牌给水运船队，黄牌给行脚商贩，凭牌通关，不用再重复查验。”
赵信拿起一块红牌，指尖抚过边缘的蛇纹——那是俚族的图腾，蓝牌刻着骆越的水鸟，黄牌则是瓯越的榕树。“做得好。”他点头道，“再让人在牌上编上号，每个号码对应商号和货物清单，万一丢了，能凭号挂失补办。另外，告诉各关卡，见牌如见文，不得刁难，更不准私自加价，违令者斩。”
话音刚落，桂阳郡守周明带着几个税吏匆匆赶来，脸上堆着笑：“赵大人，您说要撤掉七个税卡，下官已让人清点完毕，只是……”他搓了搓手，面露难色，“这些税卡的吏员总得有个去处，直接遣散了，怕是要生事。”
赵信早有准备，指着驿站旁正在搭建的两层小楼：“那里改作‘商路管理署’，让这些吏员去当查验官，负责核对通关牌、登记货物，俸禄比原来高两成，但有一条——谁敢伸手要好处，立刻革职，永不录用。”他看向周明，“周郡守，你亲自督办这事，三个月后我来查账，要是管理署的库房少了一文钱，唯你是问。”
周明连忙躬身应下，额头渗出细汗——他原以为撤税卡会断了不少油水，没想到赵信早把路铺好了，这管理署既合规矩，又能安置人手，倒比原来的散乱税卡更稳妥。
这时，百越商帮的韦通带着几个头领找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卷竹简，上面是各族商定的“商路公约”。“赵大人，我们按您说的，把沿途能歇脚的地方都标出来了。”韦通指着竹简上的刻痕，“陆运每五十里设个‘歇马店’，用俚族的吊脚楼样式，能拴马、能存货；水运在漓江险滩旁搭‘望舟亭’，骆越族的老人在那守着，给过往船只指方向，还能卖些干粮。”
他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补充：“只是……这些店要请中原的工匠帮忙修，我们族里的人只会搭竹楼，经不起车马折腾。”
“我让人从长沙调了二十个木匠来，”赵信笑着点头，“不仅帮你们修店，还教各族子弟学手艺。歇马店的门板要包铁皮，防野兽；望舟亭的柱子要埋深三尺，抗洪水。这些细节，让木匠和你们的头领一起商量着来。”
旁边的瓷器商突然插了句嘴：“赵大人，水运过灵渠时，船闸太旧，过一次要等大半天，能不能想想办法？我们的瓷碗经不起久等，万一碰碎了，损失可不小。”
赵信让人展开灵渠的图纸：“我已让人查了旧档，灵渠的船闸是汉代所建，虽有些破损，但基础还在。官府出银子，请百越的石匠帮忙修缮，换用硬木做闸门，再装上绞盘，过闸时间能从半天缩到一个时辰。修缮期间，先启用备用航道，就是绕点远，但稳当。”他看向韦通，“石匠的工钱按块计，凿一块石料给半斗米，多劳多得。”
韦通眼睛一亮：“我们俚族有的是石匠！马鞍山的石头硬得很，正好用来修闸门，保证比原来的还结实！”
晌午时，驿站的空地上摆起了长桌，楚地的官吏和百越的头领围坐在一起，桌上摆着两族的吃食——楚地的酱鸭、糖糕，百越的酸笋鱼、椰子饭。周明夹了块酸笋鱼，皱着眉尝了尝，竟意外地觉得爽口：“这味道倒是特别，运到长沙去，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韦通立刻接话：“周郡守要是喜欢，我让人多腌些！等商路通了，用竹篓装着运过去，保证新鲜。就是……过税卡时，还望多照拂。”
“有通关牌在，一路畅通。”赵信举起酒杯，“我再强调一遍规矩：通关税率统一为一成五，不许私自加征；沿途驿站的茶水、草料按市价收费，明码标价；各族的货物在中转仓平等存放，先到先装，不分贵贱。谁要是坏了规矩，无论是楚地官吏还是百越头领，一律按律处置。”
众人纷纷举杯应和，酒杯碰撞的脆响混着远处的凿石声，倒像首和谐的曲子。王裕喝了口酒，笑着对韦通说：“等灵渠通了，我运一船绸缎去番禺，换你们的胡椒和珍珠，咱们二一添作五，保准都赚钱。”
韦通也笑了，黝黑的脸上露出雪白的牙齿：“还要换你们的曲辕犁！上次赵大人送来的那把，一天能耕半亩地，族里的后生都抢着用呢！”
夕阳西下时，第一批通关牌发了出去。王裕的绸缎商队领到红牌，牌上的蛇纹在余晖里闪着光；骆越族的竹筏头领领到蓝牌，水鸟图腾像活了一样；连行脚的货郎都领到了黄牌，榕树纹络细腻得能看清每片叶子。
赵信站在驿站门口，看着商队缓缓出发，车轮碾过新修的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在数着商路的里程。他知道，这些通关牌、管理署、歇马店，看似是冰冷的规矩，实则是串起楚越两地的线——线的这头是楚地的绸缎瓷器，那头是百越的香料珍珠，而线中间，是渐渐消融的隔阂，和慢慢靠近的心。
周明走过来，手里还捏着半块椰子饭：“赵大人，这商路要是真能成，桂阳郡的税银怕是要翻一番。”
赵信望着远处的群山，暮色正将楚越的山川连在一起：“不止税银。”他轻声道，“等商队的铃铛声盖过关卡的盘剥声，等两族的饭香混在一起，这道无形的壁垒，才算真的破了。”
晚风拂过新立的木牌，“楚越通衢第一站”七个字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远处的灵渠旁，石匠们还在忙碌，凿石声在山谷里传得很远，像在为这条新生的商路，敲打着最初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