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城的军驿被临时改造成了庆功宴的场地,平日里堆放军械的库房此刻张灯结彩,十几张长条案桌沿着墙壁排开,案上摆满了烤羊腿、酱牛肉、麦饼和陶罐装的烈酒。腊月的寒风被厚重的毡帘挡在门外,帐内炉火熊熊,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红光。
戍边的六万将士中,有一千名战功卓着者被选中参加这场庆功宴。他们按军衔分列两侧,甲胄上的寒霜尚未完全消融,却难掩眼中的兴奋。赵武、林文、周明等核心将领坐在前排,连归附不久的马武、苏家代表苏明也被请上主桌,与天宇同席。
“弟兄们!”天宇端起陶罐,站起身来,帐内瞬间安静下来,“今日这杯酒,敬牺牲的弟兄们!”他将酒缓缓洒在地上,酒液渗入泥土,仿佛在告慰那些长眠于荒原的英魂。
“敬牺牲的弟兄们!”众人齐声响应,纷纷将酒洒在地上,不少老兵想起同袍的模样,眼眶微微发红。
“第二杯,敬活着的我们!”天宇再次满上酒,高举过头顶,“是我们用刀枪和血肉,把匈奴人赶出了河套,收复了失地!这杯,干了!”
“干!”陶罐碰撞的脆响此起彼伏,烈酒入喉,灼烧感从喉咙蔓延至胸腹,却让每个人的热血都沸腾起来。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赵武端着酒罐走到一名年轻士兵面前,那士兵正是在断石滩之战中第一个冲上匈奴寨墙的新兵蛋子。“小子,好样的!”赵武拍着他的肩膀,“下次再打仗,还跟老子冲在最前面!”
士兵涨红了脸,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赵将军放心,只要有仗打,我绝不后退!”
另一边,林文正与乌兰讨论着新锻造的弩炮。“乌兰首领,上次你说的改良弩弦,试过了吗?”林文问道。乌兰笑着点头,让人取来一支新弩:“你看,用牛筋混着铜丝,射程比原来远了三十步,还不容易断!”两人凑在一起,拿着弩箭比划,全然忘了喝酒。
周明则在核对功劳簿,不时与身边的文书低声交谈。“马武寨主,黑石寨在阴山截获匈奴粮草那次,按军功该赏百两白银,还有十匹绸缎,稍后让人给你送去。”马武连忙起身道谢,眼中满是感激——他本以为归附者会受轻视,没想到论功行赏竟如此公正。
酒至半酣,天宇放下陶罐,帐内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众人都知道,将军要说话了。
“弟兄们,今日设宴,不光是庆功,更是要聊聊这场仗。”天宇的目光扫过众人,“胜仗人人欢喜,但胜仗里的教训,比功劳更重要。谁来说说,断石滩那一仗,我们赢在哪里?”
赵武第一个站起:“末将来说!赢在出其不意!我们假装尾随追击,让匈奴人放松警惕,实则早已设下埋伏,这才把他们困在滩涂里!”
“赵将军说得对,但不全对。”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竟是苏家少爷苏明。他被父亲勒令在军中历练,此刻鼓起勇气道,“末将觉得,赢在民心!那些被匈奴欺压的部落,偷偷给我们报信,告诉我们匈奴人的行军路线,这才让埋伏能成!”
天宇赞许地点点头:“苏明说得好。兵法讲‘天时地利人和’,人和才是根本。若不是百姓和部落相助,我们哪能那么容易摸清匈奴的底细?”
他转向林文:“林将军,你说说,乌兰山之战,我们有什么失误?”
林文放下酒罐,神色严肃起来:“失误在于低估了匈奴人的韧性。我们本以为黑石部落会望风而逃,没想到他们竟据守山寨顽抗,导致我军多伤亡了五十余名弟兄。这说明,任何时候都不能轻视敌人。”
“还有粮草调度!”周明补充道,“那次追击匈奴残部,因为急行军,粮草没能及时跟上,有三个营的弟兄饿了两天肚子。虽然后来补上了,但这是重大疏漏,下次绝不能再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从战术布置聊到后勤补给,从情报收集谈到兵种配合,原本喧闹的庆功宴,渐渐变成了一场严肃的复盘会。天宇认真听着,不时在羊皮纸上记录,遇到有争议的地方,便让大家展开讨论。
“说到情报,”马武忽然开口,“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匈奴人虽然败了,但他们的斥候很厉害,好几次都绕到我们后方打探消息。我们的侦察兵多是汉人,不熟悉草原习性,容易被发现。”
这话戳中了要害,帐内顿时安静下来。天宇看向那些归附的游牧部落士兵:“你们熟悉草原,能不能帮忙训练侦察兵?”
一个名叫巴图的匈奴青年站起身,他曾是贺兰部的斥候,如今编入骑兵营:“将军,我们可以教他们识别草原的风向、踪迹,还有匈奴人的暗号。只要学会这些,就能比匈奴斥候更厉害!”
“好!”天宇当即拍板,“就由巴图负责,从各营挑选机灵的士兵,组建一支专门的草原侦察队,明日就开始训练。”
复盘持续了两个时辰,从黄昏直到深夜。众人不仅总结了胜利的经验——如兵种配合、情报互通、争取民心,更找出了诸多不足:骑兵奔袭时的战马保养、山地作战的器械携带、不同部落士兵的语言沟通障碍……每一条都被认真记录下来,准备战后整改。
“说到底,”天宇站起身,总结道,“我们能赢,靠的是三样:一是上下一心,将领与士兵同甘共苦;二是顺应民心,让百姓和部落知道,我们是来保护他们的;三是知己知彼,既清楚自己的长处,也不忽视敌人的弱点。这三样,缺一不可。”
众人纷纷点头,心中对这场胜利的理解,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打跑了匈奴人”,多了几分对战争与防守的深层思考。
宴会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但与先前的喧闹不同,此刻的欢腾中多了几分沉稳。士兵们不再只顾着喝酒,而是互相交流着复盘时的心得,连最年轻的新兵,也开始琢磨着如何能让下次战斗少些伤亡。
就在这时,天宇忽然抬手示意安静。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眉头微蹙,目光投向北方的方向,那里是狼居胥山的位置,夜色深沉,仿佛藏着无数未知。
“弟兄们,”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庆功宴可以暂歇了。”
帐内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看向他,心中涌起一丝疑惑。
“方才收到斥候密报,”天宇缓缓说道,“狼居胥山的匈奴残部,正在集结。而且……似乎有其他草原部落,在向他们靠拢。”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每个人心头。刚刚燃起的欢庆之火,瞬间被警惕取代。赵武猛地站起身:“将军,要不要末将带骑兵过去探探虚实?”
天宇摇了摇头:“不必急。他们现在只是集结,还没动静。但这提醒我们,战争还没结束。”他走到帐门口,掀开毡帘,寒风卷着雪沫扑面而来,“河套的冬天还没过,草原的狼,不会甘心饿着肚子过冬。”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北方,夜色中的荒原寂静无声,却仿佛能听到远方隐约的狼嚎。方才的酒意醒了大半,每个人的手,都下意识地握住了身边的兵器。
“传令下去,”天宇转过身,眼中已恢复了平日的锐利,“各营加强戒备,巡逻频次加倍。赵武的骑兵营做好战备,随时待命。周明,再清点一遍粮草和军械,确保万无一失。”
“末将领命!”
庆功宴在凝重的气氛中结束。士兵们列队离开军驿,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却也更加坚定。他们知道,短暂的欢庆之后,更艰巨的任务还在等着他们。
天宇站在军驿门口,望着士兵们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手中紧握着那卷写满复盘结论的羊皮纸。纸上的字迹被炉火映照,每一条经验与教训,都像是刻在心里的警钟。
“将军,天凉了,进去吧。”周明递来一件披风。
天宇接过披上,却没有转身:“你说,他们会在开春前来,还是……年前就忍不住?”
周明沉默片刻:“无论何时来,我们都准备好了。”
天宇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北方。夜色中的狼居胥山,如同一个蛰伏的巨兽,而他和麾下的六万将士,就是守护在巨兽面前的盾牌。这场复盘,不仅是为了总结过去,更是为了迎接未来——无论那未来是风雪,还是更残酷的战争。
帐内的炉火依旧燃烧,但每个人的心中,都已做好了准备。庆功的酒意散去,留下的,是更加清醒的认知与更加坚定的决心。北境的防守,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