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名为“张氏坞”的堡垒,如同一个在乱世中独立运转的小王国。堡主姓张,据说是本地的豪强,祖上曾做过郡吏,聚族而居,蓄养宾客(依附的农户和少量私兵),筑堡自守。堡内自成体系,有田地、水源、仓廪、工坊,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铁匠铺和私塾。
张伟作为新来的、身份最低的“记数小童”,被安置在靠近堡墙的下房区。这里居住的大多是佃户、工匠和像他这样的雇工,条件简陋,但至少能遮风避雨。他的工作,主要是跟着管家张福(就是收留他的那个中年人)跑腿,或者在库房、粮仓帮忙清点登记。
很快,他就体会到了坞堡内部森严的规矩。
等级分明。 堡主张老爷及其家眷住在坞堡中心最坚固、最宽敞的宅院里,深居简出,寻常人难得一见。管家张福是实际的管理者,手握大权,对下人动辄呵斥打骂。往下是庄头(管理田庄)、教头(训练庄丁)、账房先生等有头脸的人物。再往下是工匠、庄丁。最底层就是佃户、雇工和张伟这样的流民。
尊卑有序。 见到上层人物必须躬身行礼,口称“老爷”、“管事”。吃饭分等次,张老爷家有精细米面,管事们有白米杂粮,工匠庄丁有粗粮饼子,而张伟他们这些底层,只能吃最粗糙的麸皮、豆渣混合野菜煮成的糊糊,勉强果腹。
法度严苛。 堡内有简单的“法规”,由张老爷和几位族老定下。偷窃、斗殴、怠工、甚至背后非议主家,都会受到严厉惩罚。轻则鞭笞、扣减口粮,重则驱逐出堡,甚至可能被送官(虽然官府现在也管不过来)。张伟亲眼见过一个偷藏粮食的佃户被当众鞭打二十,血肉模糊,然后全家被赶出堡去,下场可想而知。
内部通婚,严防外泄。 堡内鼓励内部通婚,以凝聚人心,防止外人渗透。对于张伟这样的外来者,戒备心极重。他能接触到的,仅限于一些不涉及核心机密的杂务。堡内的存粮、兵器、财货数目,防御布置等,他根本无从得知。
内心独白(微型社会):
这里就像一个缩小的国家……有皇帝(堡主),有官僚(管事),有军队(庄丁),有法律……还有被统治的百姓(佃户雇工)。
除了规矩,张伟也见识了坞堡的运作方式和内部矛盾。
自给自足。 坞堡拥有大量田产(部分在堡内,部分在堡外由佃户耕种),主要种植粟、麦、豆类。有磨坊、酿酒坊、织布坊,甚至能打造简单的农具和兵器。很大程度上能实现自给自足,减少对外界的依赖。这也是他们能在乱世中存续的基础。
防御严密。 堡墙高大厚实,有庄丁日夜巡逻。堡门坚固,设有吊桥(虽然现在壕沟多被填平)。张伟还听说,堡内有秘密的地道和储粮窖,以备不时之需。这种防御力量,足以抵挡小股土匪流寇的骚扰。
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张伟在跑腿时,偶尔能听到一些低声的抱怨。佃户抱怨租税太重,年景不好交不够租子就要挨鞭子;工匠抱怨工钱被克扣;甚至庄丁之间也有矛盾,为了争抢相对轻松的岗位或更好的武器而明争暗斗。管家张福似乎也并非完全公正,对某些亲近的庄头或工匠有所偏袒。
最让张伟印象深刻的是,一次堡内清查户口和存粮,他帮忙登记。他看到账本上,堡主张老爷家名下的田产和存粮数量惊人,而大多数佃户家里却一贫如洗,勉强糊口。贫富差距极大。
内心独白(豪强的本质):
原来这就是豪强……聚敛财富,控制人口,乱世中割据一方。
在坞堡里,张伟也听到了更多关于外界的消息。通过往来堡内的行商或偶尔投靠的流民口中,他得知黄巾之乱虽然主力已被镇压,但各地仍有小股余党活动,治安极差。官府威信扫地,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北边胡人依旧不时寇边,局势动荡。
这一切都让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坞堡这种形态,是这个崩坏时代下,地方势力寻求自保的必然产物。它提供了一定的安全和秩序,但代价是失去自由和承受严苛的盘剥。
张伟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他勤快干活,不多言,不打听,对管事恭敬,对同伴(其他雇工)保持距离。他利用自己会算数的“特长”,努力把管家交代的差事办得清楚明白,渐渐赢得了张福的一点点信任,口粮偶尔能多给一点麸皮,甚至得到过一件更厚实的旧棉裤。
内心独白(夹缝求生):
在这里,得像老鼠一样活着……不能出错,不能惹眼。
夜晚,他躺在下房冰冷的土炕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和远处庄丁巡逻的脚步声,心中五味杂陈。坞堡给了他暂时的温饱,让他熬过了这个冬天最艰难的时刻。但他知道,自己始终是个“外人”,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或者触犯规矩,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甚至更糟。
这里不是家,只是一个更坚固一点的牢笼。
活下去,依然需要如履薄冰。但他至少有了喘息的机会,有了观察和学习这个时代规则的时间。乱世的洪流依旧汹涌,而这小小的坞堡,又能在这漩涡中屹立多久呢?张伟不知道,他只能先顾好眼前,一天一天地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