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药的日子单调而艰辛。每天天不亮,张伟就和孙婆婆一起出门,在河口镇周边越来越远的野地里搜寻。好的采药点早已被先来者占据,他们只能去更偏僻、更危险的地方,比如陡峭的河岸、荆棘丛生的灌木林。收获时好时坏,运气好时能挖到一些相对值钱的如“半夏”或“柴胡”的幼苗,运气差时只有满篓的寻常草药,换来的铜钱勉强够买两个最劣质的杂粮饼子,勉强维持着两人不被饿死的状态。
张伟的身体依旧瘦弱,但长期的跋涉和劳作,让他的手脚磨出了更多老茧,眼神也变得更加锐利和警惕。他不再仅仅是孙婆婆的跟班,开始主动观察和记忆不同草药的生长习性,甚至尝试着自己判断哪些地方可能有收获。
然而,河口镇表面的破败之下,暗流汹涌,危机远比山林中的野兽更令人防不胜防。
一天下午,张伟因为多挖了几株品相不错的柴胡,耽误了些时间,和孙婆婆走散了。他独自背着半满的药篓,沿着熟悉的土路往回赶。在经过一片荒废的竹林时,突然,三个黑影从竹丛后闪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三个半大的少年,衣衫比张伟好不了多少,但脸上带着一股混混特有的戾气。为首的一个高个子,脸上有一道疤,斜着眼打量着他。
“喂!小叫花子,面生得很啊?哪来的?”刀疤脸少年语气不善。
张伟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药篓的背带。他知道遇到麻烦了。这些是镇上的地痞流氓,专门欺负外来户和弱小者。
“我……我跟孙婆婆采药的。”张伟低声回答,试图绕过去。
刀疤脸伸脚一绊,张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另外两个少年发出哄笑。
“孙婆子?那个老不死的?”刀疤脸嗤笑一声,“这一片的草药,是我们‘竹竿帮’罩着的!谁让你随便挖的?把篓子留下!”
内心独白(愤怒与恐惧):
竹竿帮?根本没听过!分明是敲诈!
张伟又惊又怒。这篓子里的草药是他和孙婆婆一天的口粮!他死死抓住背带:“这……这是我们自己挖的!”
“嘿!还敢顶嘴?”刀疤脸脸色一沉,上前一步就要抢。另外两个少年也围了上来。
张伟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硬拼只会吃亏,甚至可能被打伤。他猛地将药篓往地上一扔,草药撒了一地,趁对方一愣的瞬间,他像兔子一样,扭头就往竹林深处钻去!
“妈的!抓住他!”身后传来骂声和追赶的脚步声。
张伟拼命奔跑,心脏狂跳。他对这片竹林不熟,只能凭着本能往植被茂密的地方钻。荆棘划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但他顾不上了。幸好他身材瘦小,在竹林中比较灵活,而那几个少年似乎也有所顾忌,不敢追得太深。
跑出一段距离,确认甩掉了追兵,张伟才瘫坐在一棵竹子下,大口喘着粗气。药篓丢了,一天的辛苦白费了。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在这个镇上,明抢暗夺是家常便饭。没有靠山,没有力量,连最微薄的劳动成果都可能保不住。
内心独白(冰冷的现实):
这里比山里更危险……人心比野兽更狠。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窝棚时,天已经黑了。孙婆婆正焦急地等着他,看到他空手而归、满身狼狈的样子,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唉……是遇到‘剥皮鬼’了吧?”孙婆婆叹了口气,没有过多责备,只是从角落里摸出藏着的最后小半块饼子递给他,“吃了吧,明天……明天婆婆带你去个地方。”
第二天,孙婆婆没有带张伟去采药,而是领着他穿过了几条更加肮脏狭窄的小巷,来到一处相对宽敞、但同样破败的院子前。院子里聚集着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人,有老有少,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和绝望的气息。
内心独白(困惑与不安):
这是哪里?
孙婆婆低声解释:“这是‘人市’。活不下去的人,来这里找条活路。要么……签了死契,卖身给大户人家为奴为仆;要么……等着被征夫的官差抓去当民夫。”
张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看到了几个牙婆模样的人,在人群中挑挑拣拣,像挑选牲口一样,捏捏胳膊,看看牙口。他也看到了几个官差打扮的人,拿着名册,大声吆喝着,将一些青壮年男子强行拉走,他们的家人哭天抢地,却无能为力。
这一幕,比黑土洼村张老六家的压迫更加赤裸和残酷。这里,人被明码标价,或者被强行征用,如同草芥。
孙婆婆浑浊的眼睛看着张伟,声音沙哑而沉重:“孩子,你看到了吧?采药……不是长久之计。婆婆老了,护不住你了。你……你得自己想想出路了。是找个主家签了契,好歹有口安稳饭吃?还是……”
后面的话,孙婆婆没有说下去,但张伟明白。还是像现在这样,在饥饿、欺凌和恐惧中挣扎,随时可能被抢、被抓,甚至饿死冻死在街头。
站在熙攘而绝望的人市中,看着那些被命运摆布的人们,张伟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以为自己逃出了黑土洼村,找到了人烟,就能找到生路。可现在他才明白,他只是从一个小的牢笼,跳进了一个更大的、更加无法挣脱的牢笼。
出路在哪里?
采药的路被地痞堵死;卖身为奴,失去自由,生死由人;留在原地,朝不保夕……似乎每一条路,都通向绝望的深渊。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不想认命!他来自一个不同的世界,他见识过自由和尊严!他绝不能像这些人一样,麻木地等待被贩卖或被征召!
内心独白(不屈的火种):
一定有别的办法!我不能就这么认输!
可是,办法在哪里?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办法?希望的微光,再次被现实的浓重黑暗所笼罩,只剩下内心深处那一点不肯熄灭的、微弱而不甘的火星,在绝望的风中顽强地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