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在无声中发酵,最终演变成了风声鹤唳的集体癔症。
起因是村北头老赵家那条看门的老黄狗,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突然发了疯似的狂吠起来,叫声凄厉而持久,不像是对着野猫或狐狸。紧接着,邻近的几条狗也跟着叫了起来,很快,整个村子的狗都像被传染了一样,此起彼伏地狂吠,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喧嚣。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根点燃的火柴,扔进了早已被恐慌浸透的村庄。
“胡人来了!”
“快跑啊!”
不知是谁在黑暗中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刹那间,死寂的村庄炸开了锅。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喊声、男人的呵斥声、杂乱的奔跑声、东西被撞翻的碎裂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撕破了夜的宁静。
张伟也被惊醒了,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猛地从土炕上坐起,背后的旧伤疤因为动作剧烈而隐隐作痛。他侧耳倾听,外面的混乱声是如此真实,如此接近!
内心独白(瞬间的决断):
真的来了?!跑!必须马上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甚至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穿鞋(那双破草鞋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光着脚丫子就跳下了炕。他一把抓起早就准备好的、那个用破布缝成的、装着晒干豆子和一小包盐土的小口袋,又胡乱将冰冷的、硬邦邦的破羊皮袄裹在身上,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门外,一片混乱的黑暗。人影幢幢,哭喊奔逃。有人抱着包袱,有人拖着孩子,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有人往村后山上跑,有人则慌不择路地冲向村口的大路。
张伟的目标很明确——村后那个他勘察过多次的、最隐蔽的山沟!他瘦小的身体此刻爆发出惊人的敏捷,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他猫着腰,避开混乱的人群,专挑阴影处和狭窄的巷道,拼命向村后跑去。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身上,光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土路上,碎石和土坷垃硌得他生疼,但他完全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沿途,他看到了更多混乱的景象:李寡妇瘫坐在自家门口,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一脸绝望;栓柱和他爹扛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慌慌张张地往村外跑,差点撞到他;他甚至瞥见张老六家的大门也敞开着,里面人影慌乱,似乎也在准备撤离。
这一切都印证了他的判断——大难临头了!
他不敢停留,一口气跑到了村后的山坡下。回头望去,村子里火光开始零星亮起(可能是有人打翻了油灯或火把),哭喊声和犬吠声依旧交织,但似乎开始向村外移动。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不起眼的小羊倌。
他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钻进了通往那个秘密山沟的、被灌木丛掩盖的小径。山路崎岖难行,黑暗中更是步步惊心。树枝刮破了他的脸和手臂,冰冷的露水打湿了他的破裤子。但他咬紧牙关,凭着记忆和感觉,手脚并用地向上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也许更长,他终于抵达了那个选定的石缝。他像泥鳅一样钻了进去,蜷缩在冰冷的岩石角落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外面,村庄的喧嚣似乎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但另一种声音开始清晰起来——那是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因为极度恐惧和寒冷而无法抑制的、牙齿打颤的声音。
他紧紧攥着那个小布口袋,里面那点可怜的干豆子,此刻成了他唯一的依靠。羊皮袄根本无法抵御山里的夜寒,冰冷从四面八方侵入他的身体,让他瑟瑟发抖。
内心独白(劫后余生的恐惧与茫然):
逃出来了……暂时安全了?村里怎么样了?胡人真的来了吗?孙婆婆呢?韩瘸子呢?
巨大的恐惧过后,是更深的茫然和担忧。他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躲多久,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
黑夜笼罩着山野,也笼罩着他渺茫的未来。他蜷缩在石缝里,像一只被世界遗忘的幼兽,在寒冷和恐惧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也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裁决。这一夜,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