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和李老爹跟着这群自称来自“黑云寨”的山民,在崎岖陡峭的山道上艰难跋涉了约莫一个时辰。山路越来越险,林木也越来越茂密,几乎不见天日。张伟背上的伤口虽然敷了草药止住了血,但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剧痛,让他冷汗直流。李老爹则全靠那个叫“老六”的汉子搀扶,拄着拐杖,气喘吁吁。
终于,在穿过一片浓密的荆棘丛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隐藏在群山环抱中的天然山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山坳入口极其狭窄,仅容两三人并行,两侧是陡峭的崖壁,崖壁上似乎还设有简陋的了望哨和滚木礌石。穿过隘口,里面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依山势搭建着数十间简陋的茅屋和木棚,错落有致。谷地中央有一片空地,似乎是集会场所,旁边还有一条清澈的山溪流过。
这就是黑云寨。
寨子里人影绰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大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男人们大多身材精悍,带着武器(猎弓、柴刀、梭镖),眼神警惕;女人们则在溪边浣洗、或在屋前缝补;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打闹,但看到刀疤汉子一行人回来,立刻安静下来,躲到大人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张伟和李老爹这两个陌生人。
整个寨子弥漫着一种粗犷、贫穷却又团结戒备的气息。与其说是一个土匪窝,更像是一个在乱世中抱团求生的流民聚落。
内心独白(山中的世界):
这里……和坞堡不一样,和安平镇也不一样。
刀疤汉子(后来张伟知道他叫“赵铁头”,是寨子里的一个小头目)将张伟和李老爹带到寨子边缘一间空着的、还算完整的茅屋前,对里面喊了一声:“柳婆!来新人了!有个受伤的半大崽子,你给看看!”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打满补丁但还算干净的老妇人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药篓。她面容慈祥,但眼神锐利,打量了张伟和李老爹几眼,点了点头:“进来吧。”
茅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土炕、一个破木桌和几个树墩。柳婆让张伟趴在炕上,仔细检查了他背上的伤口,皱了皱眉:“刀口不深,但拖得久了,有点红肿。得重新清洗上药。”她动作熟练地用溪水清洗伤口,然后敷上一种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最后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谢谢……谢谢婆婆。”张伟忍着痛,低声道谢。
柳婆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头,又看了看李老爹的瘸腿,摇了摇头:“老哥,你这腿……耽误太久了,骨头没接好,落下根了。我只能给你弄点草药敷敷,止止痛。”
李老爹苦笑一声:“能活命就不错了,不敢奢望。多谢柳婆婆。”
安顿下来后,赵铁头又来了,扔给他们两个杂粮饼子和一瓦罐清水:“寨子里不养闲人。小子,等你伤好了,跟着大伙儿去打猎、砍柴。老头,腿脚不行,就去帮着编筐、搓麻绳。饿不死你们,但也别想偷懒!”
他的语气依旧生硬,但话语里却透着一丝基本的生存保障。
内心独白(新的规则):
干活换饭吃……很公平。
接下来的几天,张伟和李老爹就在黑云寨暂时安顿了下来。张伟的伤口在柳婆的照料下慢慢愈合。他一边养伤,一边仔细观察着这个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小社会”。
黑云寨的生存方式,让张伟大开眼界:
1. 自给自足。 寨民们主要依靠狩猎(山里的野猪、鹿、兔子)、采集(野果、蘑菇、草药)和有限的种植(在谷地开垦的小块梯田,种些耐旱的粟米和豆类)为生。他们也偷偷下山,用兽皮、山货与山外一些胆大的小商贩换取盐、铁器等必需品,但极其小心,生怕暴露寨子位置。
2. 集体劳作,平均分配。 寨子里没有明显的阶级,但有一个公认的寨主(张伟还没见到)和几个像赵铁头这样的头目,负责组织狩猎、防御和分配物资。打到的猎物、采集的食物,由寨主和头目根据人口大致分配,优先保障老人和孩子。虽然清贫,但避免了饿死人的惨剧。
3. 武装自卫。 寨民们人人皆兵。男人们日常劳作也携带武器,轮流在隘口和崖壁哨卡值守,警惕着山外的一切威胁——无论是官兵、土匪,还是其他坞堡的武装。他们熟悉山林地形,擅长设陷阱、打埋伏,是一股不容小觑的防御力量。
4. 收容流亡。 寨子里的人,大多和李老爹、张伟一样,是受不了外面苛政、战乱或豪强欺压,逃进山里的流民。寨子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避难的孤岛。虽然生活艰苦,但至少能活下去,且有了一定的安全感。
这里,是一个乱世中的“桃花源”吗?
张伟起初这么以为。但很快,他就看到了另一面。
一次,寨子里的狩猎队回来了,抬着一头不小的野猪,人人脸上带着喜色。但在分配时,寨主(一个面容严肃、眼神深邃的中年人)和几个头目明显分到了更好的部位和更多的份额。虽然没人明着反对,但张伟能感觉到一些普通寨民眼中隐藏的不满。
还有一次,山下传来消息,说赵家坞堡的一支征粮队要在附近路过。寨主立刻下令加强戒备,并派出了精锐的猎手前去侦察,甚至讨论了是否要伏击这支队伍,抢夺粮草物资!
内心独白(现实的残酷):
这里也不是净土……同样有内部矛盾,同样要靠着劫掠和暴力来补充生存资源。
李老爹似乎看透了张伟的心思,一天晚上,他低声对张伟说:“小子,别把这里想得太好。这黑云寨,说白了,就是一伙活不下去的人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寨主和头目们有本事,带着大家活命,大家就听他们的。但要是哪天寨主撑不住了,或者分东西不公了,这寨子……说散也就散了。”
张伟默然。他明白,黑云寨的“秩序”,是建立在外部生存压力和内部武力平衡之上的,极其脆弱。它提供了一种不同于外界豪强坞堡的生存模式,更平等,也更原始,但同样无法摆脱乱世的阴影。
这里,是他暂时的避风港,但绝非久留之地。
他的伤渐渐好了,开始跟着寨民们上山砍柴、学习设置陷阱。他年轻,学得快,手脚也勤快,渐渐赢得了赵铁头和一些寨民的好感。但他心中那份离开的念头,从未熄灭。他需要更强,需要了解更多这个世界的规则,需要找到一条真正能掌控自己命运的道路。
黑云寨的山林,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也让他看到了乱世中另一种生存的可能。但他知道,山外的世界,那场席卷天下的巨变,终究会波及到这里。他必须做好准备。
在寂静的山谷中,少年磨砺着爪牙,等待着下一次风暴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