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冻土尚未完全消融,坞堡内的压抑气氛却比严冬更甚。皇帝驾崩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涟漪虽被强行压制,但深处的暗流已然汹涌。张伟敏锐地察觉到,堡内上层的密会愈发频繁,管家张福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阴沉,连带着对下人的呵斥也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焦躁。
果然,没过几天,一队风尘仆仆、盔甲鲜明的郡府信使,携带着盖有太守大印的公文,疾驰而至,打破了坞堡表面上的平静。
信使并未入堡,只是在堡门外高声宣读了公文。张伟当时正在附近清点农具,竖着耳朵,隐约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国贼董卓,祸乱朝纲……天下共讨之!”
“奉天子密诏(实则不知真假)……郡守奉诏起兵,会盟讨逆!”
“令辖内各坞堡、豪强,速备粮草、军械、丁壮,限期送至郡城,以供王师!违令者,以附逆论处!”
“讨董?会盟?”张伟心中剧震。十八路诸侯讨董卓的大幕,竟然真的拉开了!而这把火,这么快就烧到了这偏远的坞堡!
信使宣读完,留下公文,便拨马离去。堡门缓缓打开,管家张福亲自出来,神色凝重地捡起公文,看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挥手驱散了聚拢过来、面露惶恐的佃户雇工,匆匆返回堡内。
坞堡内,顿时暗流汹涌!
讨董的檄文,对张氏坞而言,不是义旗,而是催命符!
沉重的摊派。 郡守的“征调令”,说白了就是加税、加役!要求坞堡在极短时间内,上缴大批粮草、指定数量的军械(矛、弓、箭矢),以及抽调一定数量的“义勇”(实则是壮丁)随军。这对任何一个坞堡都是巨大的负担。
两难的抉择。 堡主张老爷和管家张福陷入了极度焦虑的两难境地。服从征调? 意味着要掏出坞堡辛苦积攒、赖以生存的大量储备粮食,交出宝贵的武器,还要送出宝贵的劳动力(庄丁或佃户中的青壮)。这无疑会严重削弱坞堡的防御力和生存基础。不服从? “附逆”的罪名扣下来,郡守的大军可能转头就先“剿逆”了,坞堡顷刻间就会化为齑粉。
内部矛盾的激化。 消息无法完全封锁,很快在堡内传开。佃户和雇工们陷入了更大的恐慌。被征调去前线打仗,九死一生!庄丁们也不愿离开相对安全的堡垒,去参加一场胜负难料、生死未卜的大战。而摊派下来的粮草和物资,最终必然会转嫁到底层佃户和雇工身上,意味着更重的盘剥和更少的活路。
张伟被叫去帮忙核算需要上缴的物资清单。看着那庞大的数字,他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乎是坞堡存粮的小半和大部分制式武器!一旦交出,坞堡的元气必然大伤。
“老爷,这……这数目太大了!缴了这些,堡里今年怕是要紧巴巴的,万一……”张福在向堡主汇报时,声音都带着颤抖。
“闭嘴!”堡主张老爷烦躁地打断他,在房间里踱步,“不缴?郡守的刀是吃素的吗?隔壁李家庄什么下场你没听说?就因为拖延了粮草,被扣上通匪的帽子,庄主的人头现在还挂在城门口!”
内心独白(豪强的困境):
这就是小势力的悲哀……夹在更大的势力之间,左右为难。
最终,坞堡选择了妥协。堡主决定,如数上缴郡守要求的粮草和军械,但在抽调“义勇”上打了折扣,只派出了少量庄丁和一批从佃户中强行征发的、不太情愿的青壮,凑足了人数。显然,堡主打算破财消灾,保住坞堡的根本和精锐。
接下来的日子,坞堡内一片愁云惨淡。库房被打开,一袋袋粮食被运出,一捆捆兵器被收走。被征发壮丁的家属哭声震天,如同生离死别。留下的佃户和雇工们,则要面对更加繁重的劳役和进一步削减的口粮,以弥补被征调走的损失。怨气在无声地积累。
张伟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在这种皇权崩塌、军阀并起的乱世,地方豪强看似强大,实则也是棋子,随时可能被更大的势力碾压。而最底层的百姓,永远是代价,是各方势力榨取和牺牲的对象。
内心独白(时代的洪流):
讨伐国贼?听起来大义凛然,可最终流血流汗、家破人亡的,还是最穷苦的人……
这次征调,也让张伟看到了坞堡的虚弱。它的储备被大幅消耗,防御力量被削弱。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离开的念头,如同春草般,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必须趁坞堡实力受损、注意力被外界大事吸引的时机,尽快实施他的逃亡计划!
他更加积极地储备干粮,熟悉堡内外的地形,观察守卫换岗的规律。讨董的号角,对于天下是乱世的开幕,对于他而言,却可能是通往自由的信号。
乱世已至,无人可以置身事外。这座看似坚固的坞堡,在时代的巨浪面前,又能支撑多久呢?张伟握紧了拳头,目光投向了堡墙之外,那广阔而危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