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了那个被瘟疫和死亡笼罩的村庄,张伟再次孤身一人,在寒冬的荒野中跋涉。食物早已耗尽,体力也接近极限。他只能靠挖食草根、剥啃树皮维持,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志力在支撑。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油尽灯枯,即将成为路边又一具无名冻殍时,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处与众不同的景象。
那并非城池,而是一座依山而建、规模颇大的坞堡。高厚的土坯围墙环绕,墙上有望楼,墙外似乎还有挖掘过的壕沟痕迹(虽然部分已被积雪填平)。坞堡内,隐约可见密集的屋舍轮廓,甚至有几缕较为扎实的炊烟升起。与一路所见村庄的死寂破败相比,这里透着一股严整和戒备的气息。
坞堡? 张伟心里一动。他听独臂老头提起过,在乱世,一些地方豪强会筑坞自守,聚集宗族、宾客(依附的农民和私兵),形成独立的小堡垒,以抵御流寇、乱兵甚至小股胡人。这里,或许有一线生机?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用尽最后力气向坞堡走去。靠近了才发现,坞堡大门紧闭,墙头有手持棍棒、衣着统一的庄丁巡逻,眼神警惕地打量着靠近的人。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庄丁在墙头喝道。
张伟停下脚步,仰起头,用沙哑的声音尽力喊道:“各位……大哥……行行好……逃难的流民……讨口吃的……什么活都能干!”
墙头庄丁打量了他几眼,尤其是他瘦小单薄的身板和破烂的衣衫,脸上露出不屑:“去去去!哪来的小叫花子!我们这儿不缺人,更不养闲人!快滚!”
内心独白(被拒之门外):
还是不行吗……连卖力气都没人要?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就在这时,坞堡侧面的一扇小门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穿着厚棉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庄丁,似乎要外出办事。他看到了墙根下瑟瑟发抖、几乎站不稳的张伟。
管家皱了皱眉,挥挥手:“哪来的野孩子?轰走!别挡道!”
张伟心急如焚,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猛地想起在悦来客栈的经历,想起李老抠看中他的是什么!他鼓起勇气,向前踉跄一步,急声道:“这位……老爷!我……我会算数!能写会算!不要工钱!给口饭吃就行!”
“算数?”管家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重新打量了他几眼。这年头,识文断字的人都不多,一个流民小孩居然声称会算数?
“哦?”管家似乎来了点兴趣,带着几分考较的语气随口问道,“那我问你,粟米一斗三十钱,买三斗半,该多少钱?”
张伟几乎不假思索,脑中飞快计算(这对他来自现代的灵魂来说太简单了):“三斗是九十钱,半斗是十五钱,合计……一百零五钱!”
管家眼中讶色更浓。这小孩反应好快!而且口齿清晰,不像普通流民。他沉吟了一下。坞堡里确实需要人手。年底清算田租、库房盘点、日常用度,账目繁杂,原来的账房先生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常出纰漏。找个机灵点、会算数的小子打打下手,倒也不是不行,反正也费不了多少粮食。
“嗯,脑子还算灵光。”管家微微颔首,语气缓和了些,“看你可怜,堡里倒是缺个帮忙记数、跑腿的。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进了堡,就得守堡里的规矩!手脚要干净,干活要勤快!若是偷奸耍滑,或者手脚不干净……”他冷哼一声,没说完,但威胁意味十足。
内心独白(绝处逢生):
答应了!他答应了!
张伟心中狂喜,连忙躬身道:“谢谢老爷!谢谢老爷收留!我一定好好干!一定守规矩!”
“带他进去,先安置在下房,找件旧衣服给他换上,吃点东西。”管家对旁边一个庄丁吩咐了一句,便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张伟跟着那个庄丁,从侧门进入了坞堡。一进堡内,感觉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虽然依旧简陋,但街道整齐,屋舍相对完好,人来人往,虽然神色匆匆,却少了几分外界的恐慌和绝望。空气中弥漫着粮食、牲畜和人烟的气息,虽然混杂,却充满了生机。
他被带到一排低矮的土坯房前(下房,是给雇工、佃户居住的),分到了一个狭窄、阴暗但至少能遮风挡雨的角落,得到了一件打着补丁但厚实不少的旧棉袄和两个杂粮饼子。
捧着热乎乎的饼子,穿着挡寒的棉袄,坐在有屋顶的房子里,张伟几乎要哭出来。
终于……暂时安全了。
他知道,这份“安稳”是用劳动和谨慎换来的,极其脆弱。但至少,他熬过了最危险的野外求生阶段,有了一个可以熬过这个寒冬的落脚点。
接下来的日子,张伟成了这座坞堡里最底层的“小先生”。他的工作主要是在库房、粮仓帮忙清点、登记,或者跟着管家跑腿,记录一些简单的收支。活计琐碎,但比起挑水劈柴轻松许多,而且能在室内,免受风寒之苦。
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和过多的知识,只表现出远超普通流民孩子的计算能力和识字水平(借口是跟过路的落魄先生学过几天),这已经让管家颇为满意。他手脚勤快,嘴巴严实,很快就在堡里站稳了脚跟。
每天能吃到两顿虽然粗糙但能填饱肚子的饭,晚上能睡在相对温暖的屋子里。对于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的张伟来说,这已经是天堂般的日子了。
内心独白(暂时的港湾):
总算……能喘口气了。这个冬天,应该能熬过去了吧?
他站在坞堡的院子里,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和积雪覆盖的山野,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知道,这坞堡并非世外桃源,它同样处于乱世的漩涡之中。但此刻,这里是他唯一的避风港。
他必须更加谨慎,努力干活,赢得信任,才能在这里生存下去,等待寒冬过去,等待……也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转机。
活下去,依然是唯一的目标。只是,实现这个目标的方式,从荒野求生,变成了在一个人情复杂的小社会里,小心翼翼地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