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悄然流逝,转眼已是深秋。张伟的身体在严苛的劳作和粗粝的食物中,像一株石缝里的草,顽强地扎下根来。他长高了一些,虽然依旧瘦削,但骨架撑开了,手臂和肩膀也有了少年人的轮廓,不再是当初那副风吹就倒的模样。
一个霜寒露重的清晨,老头没有像往常一样指派他去挑水劈柴,而是把他叫到院子中央。晨光熹微,照在老头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显得格外冷硬。
“光会干活,在这世道,屁用没有。”老头的声音带着清晨的寒气,劈头盖脸砸过来,“想活命,得会杀人。”
张伟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老头用他仅存的右手,拿起靠在墙边的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扔到张伟脚边。“捡起来。”
张伟弯腰拾起柴刀,沉甸甸的,冰冷的刀柄硌着他的手心。
“战场上的厮杀,没那么多花架子。”老头走到他面前,独臂空悬,眼神锐利如鹰,“就三样:快、准、狠。”
他没有演示复杂的招式,而是用最简单、最直接的语言和动作,讲解着最致命的搏杀要领。
“握紧!刀就是你的命!掉了,命就没了!”老头用脚踢了踢张伟的手腕,纠正他握刀的姿势。
“别想着挡!战场上,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瞅准了,往脖子、心口、腋下这些没甲的地方捅!”他用手比划着人体要害。
“脚步要活!别像个木桩子!进、退、闪,要快!慢了,就是死!”
“别怕见血!你犹豫一下,敌人的刀就砍你脖子上了!”
老头的话语冰冷、残酷,带着一股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杀气。他让张伟反复练习最基础的劈、刺、撩几个动作,要求速度、力量和角度的精准。每一次动作不到位,都会引来毫不留情的呵斥,甚至用树枝抽打他的小腿。
内心独白(血与骨的训练):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技……简单,直接,要命!
训练极其艰苦,张伟的手臂很快就酸痛得抬不起来,虎口被刀柄磨出了血泡。但他咬着牙坚持着。他知道,老头教的不是强身健体的功夫,而是在乱世中保命的最后手段。
休息的间隙,两人坐在院子的石磨上。老头望着远处枯黄的山峦,沉默良久,突然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不像他平日里的冷哼或斥责,带着一种深沉的、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失落。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回去了。”老头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在自言自语,“想当年……武帝在位时,卫青、霍去病,领着咱们汉家儿郎,追亡逐北,封狼居胥!那时候,胡人听到汉军的马蹄声,吓得屁滚尿流,谁敢南下牧马?”
他的眼神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遥远而炽热的光芒,那是一种属于强大帝国军人的骄傲和自信。
“那时候,咱们守边,腰杆是硬的!烽燧一点,大军顷刻便至!哪像现在……”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朝廷昏聩,宦官当道,边军粮饷都发不出来,器械破败,人心散了……胡人年年叩边,如入无人之境!”
内心独白(盛世的余晖与末路的悲凉):
他经历过汉朝的强盛……也见证了它的衰败。
老头猛地转过头,盯着张伟,目光灼灼:“你跟着黄巾跑过,你说说,那些个头上缠块黄布,喊着‘苍天已死’的,真能成事?”
张伟被问得一怔,想起黄巾军内部的混乱、暴戾和乌合之众的本质,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能……他们,只是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老头嗤笑一声,带着浓烈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活不下去就能烧杀抢掠?就能祸害百姓?他们砸官府,抢大户,最后苦的是谁?还不是跟他们一样的平头百姓!”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老子在边关见过真正的尸山血海,也见过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造反,是条绝路。 黄巾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无根之萍。没有粮草,没有根基,只靠抢掠,能撑几时?朝廷再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等着看吧,他们蹦跶不了多久,最后死的,还是那些被蛊惑的可怜人。”
内心独白(老兵的洞察):
他看得透彻……黄巾必败,而且会死得很惨。
老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恢复了那副冷硬的模样:“所以,小子,别想着靠谁。这世道,谁都靠不住。官府靠不住,黄巾更靠不住。能靠的,只有你手里的刀,和你这条还没丢的小命。”
他指了指地上的柴刀:“接着练!练到闭着眼也能砍中要害为止!这乱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用上!”
张伟默默捡起柴刀,继续挥汗如雨地练习。老头的这番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秩序崩坏、弱肉强食的丛林。没有救世主,没有桃花源,只有血淋淋的生存竞争。
老头站在一旁,看着张伟笨拙却认真的动作,独臂空悬的袖管在秋风中微微晃动。他那张疤痕交错的脸上面无表情,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对往昔铁血荣光的追忆,和对眼前这破碎山河、以及这个挣扎求存的少年命运的,复杂难言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