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转暖,虽然早晚依旧春寒料峭,但正午的阳光已经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暖意。山坡上的枯黄彻底被新绿取代,各种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地开放。对张伟来说,最直观的变化是——能挖到的野菜种类多了起来。孙婆婆提到的刺棘菜、马齿苋都冒出了嫩芽,虽然依旧苦涩,但至少提供了更多样的食物来源,让他偶尔能换换口味,肠胃也舒服了些。
更重要的是,村子里沉寂了一冬的气氛,被一种紧张的忙碌所取代。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是关乎一年生计乃至生死存亡的开始。
张老六家的大院里,传来了更多农具碰撞的声音和管家王老疙更高频率的吆喝。佃户们脸上的麻木似乎也被冲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鞭策着的、不敢有丝毫懈怠的焦虑。就连栓柱和福贵那样的半大小子,也被安排了活计,不再是整天游手好闲。
张伟的放羊工作也变得“繁忙”起来。羊群到了春天,食欲旺盛,需要赶到更远的、草料更丰盛的山坡上去。这让他有了更多观察整个村庄和周边土地的机会。
他看到,村民们使用的农具极其简陋。主要的翻地工具是耒耜——一种类似铲子的木质工具,头部可能包了点铁皮,但大部分还是木头。效率极低,一个壮劳力吭哧吭哧干半天,也翻不了多少地。比较富裕的佃户或者张老六家自有的田地,会使用直辕犁,由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或黄牛拉着,但犁铧也是小小的,入土不深。耕地之前,需要先放火烧掉田里的枯草和茬子(“畲田”),空气中时常弥漫着烟火味。
记忆碎片(狗剩的片段): 看着爹和其他佃户们排成一行,喊着号子,用耒耜艰难地刨着坚硬的土地,汗水滴落在泥土里。王管家背着手在地头走来走去,大声呵斥着谁偷懒了。
内心独白(观察与对比):
这就是三国时代的农业?也太原始了!全靠人力硬堆啊!这犁……比我历史书上看到的图片还简陋。没有化肥,没有良种,产量肯定低得可怜,怪不得年年闹饥荒。
播种的场面更是让张伟感到一种古老的震撼。种子是极其珍贵的,被小心地装在陶罐或布袋里。他看到人们主要播种的是粟(小米)和黍(黄米),这是北方旱作农业的主要作物。播种方式主要是撒播——抓一把种子,尽可能均匀地撒在翻整过的土地上,然后再用耙子之类的工具浅浅地覆上一层土。这种方式极其浪费种子,而且出苗后杂草丛生,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去“耨草”(除草)。
在一些低洼潮湿的田块,他也看到了少量稻谷的播种,但面积很小,显然不是主食。此外,还有人在田边地角点种大豆(菽)和大麻(枲,其籽可食,纤维可织布)。麦子(主要是春小麦)也有种植,但似乎不太普遍,记忆里狗剩几乎没吃过面食。
孙婆婆的零星话语(在送柴换粥时): “……粟米耐旱,好活,就是产量薄……黍子长得快,可不禁风雨……豆子是好东西,养地,荒年也能顶饿……今年雨水不知道咋样,要是再像去年那样旱,唉……”
张伟默默地听着,记着。他意识到,这里的农业完全靠天吃饭,一场干旱、一场蝗灾、或者一场突如其来的晚霜,都可能让一年的辛苦付诸东流,意味着接下来的冬天将是地狱般的煎熬。
他放羊的山坡,属于无法耕种的贫瘠土地,只能长些耐旱的野草和灌木。看着山下那片被分割成小块、正在被艰难播种的土地,他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一方面,他庆幸自己不用像那些佃户一样,背负着沉重的租子,在皮鞭和呵斥下从事这种极其繁重却回报微薄的劳动。另一方面,他也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生活的维系,间接地依赖于这片土地的产出。如果收成不好,张老六家必然会加大对所有依附者的盘剥,包括他这个小羊倌。
同时,一个念头也开始在他心中萌发:既然放羊能接触到这些非耕地,能不能利用起来?比如,在放羊的时候,偷偷开垦一小块极其隐蔽的角落,种上点什么?哪怕只是几棵豆子,或者一些特别容易生长的野菜?这需要极其小心,一旦被发现私垦土地,后果不堪设想。但这颗种子,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
春天的土地是充满希望的,但希望之下,是底层民众如履薄冰的艰辛。张伟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以一个放羊娃的独特视角,观察着这古老农业的每一个细节,既感到一种历史的厚重与悲凉,也开始思索着,如何能在这片苏醒的泥土中,为自己寻找到一丝更稳固的立足之地。农耕的繁忙,反而给了他这个边缘人更多的观察和思考的空间。他的求生之路,似乎也随着春天的到来,出现了新的、更复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