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趴在冰冷的土炕上,意识在剧痛和寒冷的交替侵袭下浮沉。背后的伤口像被烙铁烫过,火辣辣地疼,稍微一动就牵扯得全身抽搐。寒冷则从土炕、从破败的四壁无孔不入地钻进来,让他像打摆子一样不住发抖。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快要死了,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或者伤口溃烂发炎而死。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三十岁灵魂里的那点不甘和韧性,在生理上极度的痛苦面前,也变得摇摇欲坠。也许,就这样结束这场荒谬的穿越,也是一种解脱?
就在他意识模糊,几乎要放弃挣扎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缝那里传来。
不是风。是某种……摩擦声。
他猛地惊醒,恐惧瞬间压过了疼痛——是王管家后悔了,又来抓他?还是什么野兽?他屏住呼吸,忍着痛,艰难地转过头,死死盯住那扇破门。
没有踹门,没有叫骂。只有那细微的、持续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又过了一会儿,门板下方,那处因为腐朽而有的较大缝隙里,似乎被塞进了什么东西,然后,一个模糊的黑影迅速离开了,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怎么回事?
张伟心中惊疑不定。他强撑着,用胳膊肘支撑起上半身,每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他一点点挪到门边,警惕地透过门缝往外看。外面空无一人,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
他低头看向门缝底下。那里,多了一个东西——一个粗糙的、黑褐色的陶碗。
碗里,盛着大半碗糊状的东西,还冒着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热气。一股淡淡的、属于粮食的香味,混杂着陶土的气息,飘进了他的鼻腔。
是食物!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瞬间压倒了疼痛和寒冷。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碗从门缝底下端了进来。碗壁是温热的,这微弱的温暖透过他冰冷的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碗里是半凝固的、黄褐色的粥状物,看起来粗糙得很,里面似乎混着些黍米(黄米)的颗粒和不知名的野菜碎叶。粥很稀,但确确实实是粮食煮出来的!
内心独白(难以置信与巨大的冲击):
粥?黍米粥?谁……谁给的?
不是张老六家,他们刚打完他,绝无可能。是村里的谁?为什么?
他也顾不得多想这粥里是否有毒了——如果对方想害他,根本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极度的饥饿和求生本能让他顾不上任何疑虑。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也顾不得烫,直接挖了一坨粥,塞进嘴里。
粥已经有些凉了,但对他冰冷的身体来说,依旧是温暖的。黍米粗糙的口感,野菜的微苦,在这刻都变成了无上的美味。那一点点粮食带来的实实在在的饱腹感,以及食物本身的温度,像一股暖流,迅速从喉咙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吃得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但又极力控制着不发出太大的声音,生怕这来之不易的温暖被惊走。一碗稀粥很快下了肚,他甚至伸出舌头,将碗壁舔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他靠在门板上,捧着那只空碗,感受着胃里久违的、被食物填充的踏实感,以及背后伤口依旧存在、但似乎因为体力的微弱恢复而不再那么难以忍受的疼痛。
是谁?
他努力回忆刚才那个模糊的黑影。似乎……是个比较矮小、佝偻的身影?记忆里,狗剩在村里几乎不与任何人来往,是谁会冒着风险,给一个刚刚因为偷窃被打个半死的小羊倌送一碗粥?
是那个同样被张老六家剥削、沉默寡言的佃户老鳏夫?是那个丈夫被征去当兵、独自带着孩子的寡妇?还是……某个他曾无意中帮过一点小忙、却被他忽略的面孔?
他想不起来。在这个冷漠、残酷的世道里,这一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施舍意味的黍米粥,却像黑暗中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真切地照亮了一小片地方,带来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暖意。
这温暖,不仅仅来自食物的温度,更来自于一个陌生人的、无声的善意。它告诉他,即使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即使在这麻木冰冷的村庄里,依然可能存在着一点点未被完全磨灭的同情。
内心独白(复杂的情感):
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冷漠……还有人……会偷偷给我送吃的。为什么?可怜我?还是……
这碗粥,无法改变他悲惨的处境,无法治愈他的伤痛,更无法带他离开这个地狱。但它像一滴甘露,滴落在他几乎干涸的心田上,让那株名为“希望”的幼芽,在经历了狂风暴雨后,竟然没有彻底枯萎。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只空碗藏好。背后的伤依旧疼,日子依旧艰难,但某种东西似乎不一样了。他不再仅仅是为了对抗饥饿和寒冷而挣扎,内心深处,似乎多了一点点模糊的、想要回报这丝善意的东西——哪怕仅仅是为了不辜负这碗粥,他也得想办法,活下去。
他重新趴回冰冷的土炕,依旧疼痛,依旧寒冷。但胃里那点粥带来的暖意,和心里那丝陌生的温暖,交织在一起,让他终于有了一丝力气,去对抗这漫漫长夜。活下去,似乎又多了一个微不足道,却重若千钧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