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张伟——或者说,狗剩——的生活陷入了一种令人绝望的循环。
天不亮就被王管家的叫骂声吼醒,拖着虚弱冰冷的身体爬起来,穿上那身永远也捂不热的破衣裳,打开羊圈,在晨曦的灰暗中将羊群赶往那片熟悉又厌弃的山坡。放羊,挖草根,忍受饥饿和寒冷,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欺负,然后在日头西斜时,带着一身疲惫和空瘪的肚子,将羊群赶回来,关进圈里,最后回到那个比外面好不了多少的冰冷窝棚。
每一天,他都在与饥饿进行着最直接的搏斗。地葫芦的根、偶尔找到的几株老荠菜、甚至一些羊都不太爱吃的、纤维粗糙的杂草嫩芯,都成了他维持生命的“口粮”。味道苦涩、难以下咽,而且数量永远少得可怜,仅仅能吊着命,不让胃酸把胃壁彻底灼伤。他的体力不仅没有恢复,反而因为这种低效的能量摄入和持续的消耗,变得更加虚弱。走路时脚步发飘,稍微快走几步就心慌气短,眼前发黑。
他试过扩大搜索范围,但稍微走远些,就担心羊群走散,而且这具身体的耐力也支撑不了太远的活动。他也仔细观察过那片干涸的河沟,浑浊的细流里别说鱼,连只像样的虾米都看不到,只有一些水虫在蠕动。记忆里,这河沟只有在夏天山洪爆发时才会有点水,平时就是这副鬼样子。
绝望像冰冷的泥浆,一点点淹没他。三十岁成年人的知识和思维,在这个极端匮乏的环境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知道钻木取火的原理,但找不到合适的木材,这双无力的小手也根本搓不动;他知道最简单的陷阱怎么做,但这里除了瘦骨嶙峋的田鼠(能不能抓到且不说,记忆里村里人饿极了也吃,但据说容易得病),看不到其他猎物;他甚至幻想过辨认出什么高产的农作物种子,可这里除了荒草就是贫瘠的田地,种子是张老六家的命根子,看得比什么都紧。
内心独白(日益加深的绝望):
不行了……再这么下去,真的撑不了几天了。草根根本不够……浑身没劲,走路都打晃。难道老子穿越过来,就是为了体验一把活活饿死的滋味?这也太憋屈了!
工地上再苦,好歹有口热乎饭吃!现在连猪食都不如!妈的,这贼老天!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饥饿和绝望彻底击垮的时候,转机出现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
那天下午,他照例在山坡上艰难地刨挖着。几天下来,附近容易找到的、能入口的草根几乎被他薅光了。他不得不将目光投向更边缘、石头更多的地方。在一处岩石缝隙里,他看到了几丛特别肥嫩的灰绿色植物,叶子厚实,看起来水分很足。但羊群似乎对它们敬而远之。
饥饿驱使他凑了过去。他记得狗剩的记忆里,对这种草似乎有点印象,好像叫“碱蓬”或者“灰灰菜”,味道非常咸涩,一般不吃,只有实在没东西的时候才用来充饥,吃多了会浮肿。
咸?张伟心里一动。他小心翼翼地掐了一片叶子,放进嘴里。一股极其咸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他直吐舌头。但就在这浓重的咸味之后,他似乎尝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普通植物的味道。
他强忍着不适,又嚼了几下,确认了。除了咸,确实还有一点别的味道,很淡,但存在。他想起以前在工地听一个老矿工吹牛,说以前在西北干活,地上有一种“盐霜”,刮下来能当盐吃。
难道……这草是因为长了含盐的土?
这个念头让他精神一振。盐!人体必需的!狗剩这身体长期缺乏盐分,可能也是导致虚弱无力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且,如果这草是因为土壤含盐才这样,那长草的地方……
他立刻变得兴奋起来,也顾不得咸涩,用手扒开那几丛碱蓬下面的浮土和碎石。泥土看起来和别处没什么不同,但当他用手指捻起一点放在舌尖尝了尝时,一股明显的咸味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里的土壤含盐!虽然可能不高,但确实有咸味!
他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开始疯狂地挖掘那片石缝周围的土。但很快他就失望了,土层很薄,下面就是坚硬的岩石,而且含盐量似乎也就仅限于这一小片,周围的土尝起来就没有咸味了。
内心独白(从狂喜到冷静):
妈的,白高兴一场!就这么一点点……够干啥的?不过……至少证明了这地方有盐碱土?如果能找到更大片的……
等等,不能直接吃土,杂质太多,说不定还有害。但这碱蓬……虽然难吃,但是不是能补充点盐分?就算不能当饭吃,能不能当调味品?让那些苦涩的草根好歹有点味道?
这个发现虽然没能直接解决食物问题,却像在黑暗的隧道里看到了一线微光。它意味着这个地方并非完全的死地,可能隐藏着他尚未发现的资源。更重要的是,它激活了张伟作为现代人的思维模式——观察、分析、利用。而不是像真正的狗剩那样,只能被动地承受苦难。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机械地挖草根,而是开始更有目的地观察这片山坡:不同区域的植被分布、土壤颜色和质地的细微差别、昆虫的活动轨迹、鸟类的啄食地点……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成为线索。
他还注意到,栓柱和福贵并不是每天都来,他们似乎也有别的活要干。村里其他孩子偶尔会到山坡附近打猪草或捡柴火,但他们大多结伴而行,而且明显对孤零零的、衣衫褴褛的狗剩带着疏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张伟乐得清静,但也暗暗记下了那些孩子常去的、猪草茂盛的区域——也许那里有更多可食用的植物?
生存的考验依然严峻,饥饿和寒冷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但这一次小小的、关于“盐”的发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了涟漪。绝望的坚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开始悄无声息地萌芽。
他知道,想要活下去,光靠忍耐和运气是不够的。他必须更聪明,更主动,用这三十年的见识和逐渐恢复的观察力,去撬动这个看似铁板一块的绝境。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先想办法,弄到更多实实在在、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山下那片沉寂的村庄,投向了张老六家那相对高耸的院墙。那里,有粮食。但如何能从那里弄到一点,而不被打死,成了摆在他面前最直接、也最危险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