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域千骨林的瘴气是活的。
林风站在界碑前,看着灰紫色的雾气像蛇一样缠上脚踝,指尖的琉璃盏魂突然发烫——第三块盏魂在衣袋里震动,淡青色的光晕透过粗布麻衣渗出来,将周遭的瘴气逼退三尺。他攥紧腰间的青锋剑,剑鞘上还沾着血月崖的泥土,李老头临终前塞给他的手札在怀里硌着,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
“穿过千骨林,往西南走三百里,就是妖域黑市。”老头气若游丝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那里有你要找的第四块盏魂……但记住,别碰穿黑袍的人,尤其是戴着青铜面具的。”
林风扯了扯领口,将半块啃剩的麦饼塞进嘴里。守盏人的血脉在体内隐隐躁动,自从无妄崖立誓后,他能清晰地“看”到空气中流动的灵力轨迹——那些瘴气里藏着细碎的怨魂,像漂浮的针,一旦沾上身就往骨头缝里钻。他摸出苏清寒给的九霄环佩,玉佩接触到瘴气的瞬间,发出细碎的冰裂声,环佩上雕刻的云纹亮起,在身前织成半透明的光罩。
“这环佩能撑三日。”她当时把玉佩塞进他手里时,指尖的凉意还留在他掌心,“三日之后,不管找没找到盏魂,都要回来。”
林风低头笑了笑,将环佩贴在胸口。九世轮回的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来——有一世他是戍边的兵卒,她是送粮的驿丞之女,也是在这样的瘴气林里,她把贴身的玉佩塞给了他,后来那玉佩挡了一箭,碎成了两半。
“别走神!”
一声低喝从头顶传来,林风猛地抬头,只见树冠上蹲着个穿兽皮裙的少年,梳着双丫髻,手里拎着柄比人还高的骨矛。少年的耳朵尖尖的,眼瞳是琥珀色,尾巴尖扫过枯枝,发出沙沙的响。
“妖族?”林风按住剑柄,体内的灵力瞬间提至炼气七层。
“呵,凡界来的小修士,胆子倒大。”少年翻身跳下树,骨矛在地上顿出闷响,“知道这千骨林埋了多少像你这样的‘寻宝人’吗?”他用矛尖挑了挑地上的白骨,“上个月有个清霄宗的女弟子,跟你一样戴着眼环佩,结果呢?”
林风的心猛地一紧:“她人呢?”
少年突然笑了,露出尖尖的犬齿:“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相好?”他忽然凑近,琥珀色的眼瞳里映出林风胸口的环佩,“这环佩是清霄宗圣女的私物吧?看来传言是真的——圣女为了个凡界小子,连镇宗之宝都送了。”
林风的灵力瞬间暴涨,青锋剑出鞘三寸,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让少年后退半步。
“别急着动手啊。”少年耸耸肩,用骨矛指向林子深处,“那女弟子没走远,在前面的‘蚀心潭’被缠住了。不过你要是想救她,得先跟我做笔交易。”他从怀里掏出块巴掌大的鳞片,鳞片上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我需要这个,换你身上的盏魂碎片。”
林风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袋,第三块盏魂还在发烫。他能感觉到,少年手里的鳞片蕴含着精纯的木系灵力,是净化瘴气的好东西,但……
“你怎么知道我有盏魂?”
少年晃了晃尾巴:“整个妖域都在传,守盏人现世了。九世琉璃盏要重聚,青冥劫要来了——不过这些跟我没关系,我只要这鳞片救我妹妹。”他的耳朵耷拉下来,“她中了‘血咒’,只有这种‘玄龟逆鳞’能解。”
林风看着他手里的逆鳞,突然想起李老头手札里的记载:玄龟逆鳞,生于万载寒潭,能聚灵,更能映照前尘记忆。
“可以换。”林风从衣袋里摸出盏魂碎片,淡青色的碎片在掌心旋转,“但你得带我去找那个清霄宗弟子,还有……告诉我黑袍人的事。”
少年的尾巴猛地竖起来:“你打听黑袍人?”
“怎么,不敢说?”
“不是不敢!”少年咬了咬牙,“那黑袍人上个月在黑市杀了十七个妖族长老,还放言说,谁挡他找‘九窍玲珑心’,谁就得死。”他压低声音,“听说他要拿玲珑心去喂‘那个东西’……”
话没说完,周遭的瘴气突然剧烈翻涌,灰紫色的雾气凝结成无数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们。少年脸色骤变,骨矛横在胸前:“糟了!是‘骨魅’!”
林风瞬间将盏魂碎片捏在掌心,守盏诀在体内飞速运转——他“看”到雾气深处有个巨大的阴影,无数白骨在阴影里重组,形成嶙峋的躯干,而在那堆白骨的胸口,嵌着块泛着红光的碎片。
是第四块盏魂!
“它被盏魂的气息引来了!”少年嘶吼着掷出骨矛,矛尖刺入阴影的瞬间,白骨突然炸开,化作漫天骨粉,钻进瘴气里。林风只觉得后颈一凉,守盏纹突然发烫,前世的记忆碎片猛地撞进脑海——
那一世他是游方和尚,她是被追杀的魔女,也是在这样的骨林里,她为了护他,被骨魅撕成了碎片,临死前把盏魂塞进了他的僧衣……
“林风!别愣着!”
少年的喊声将他拽回现实,林风猛地咬破舌尖,精血喷在青锋剑上,剑刃瞬间亮起金色纹路。他踩着守盏人的步法,在瘴气中穿梭,每一步都踏在灵力流动的节点上,骨魅的攻击一次次落空,白骨撞在九霄环佩的光罩上,碎成齑粉。
“它的核心在左胸!”少年甩出一张网,网丝是用蛛丝和银线混编的,罩住了骨魅的躯干,“那盏魂在吸它的怨力,再不动手,盏魂就要被污染了!”
林风眼神一凛,体内的灵力骤然爆发——炼气七层的修为在这一刻冲破瓶颈,金丹期的灵力波动让空气都在震颤。他想起苏清寒教他的寒月心经心法,将灵力凝成冰箭,顺着剑刃射向骨魅左胸。
“咔嚓!”
白骨裂开的瞬间,第四块盏魂带着灼热的温度飞进他手里,与第三块盏魂紧紧相吸,发出清脆的共鸣声。骨魅的躯干在瘴气中消融,林风这才发现,那些白骨里藏着无数细小的环佩碎片——都是清霄宗弟子的饰物。
“看来她们都没能……”少年的声音有些低落。
林风握紧滚烫的盏魂,突然注意到骨魅消散的地方,有块衣角卡在石缝里,料子是清霄宗内门弟子的制式,上面绣着个“云”字。
“这是‘云曦’的衣角。”少年凑过来看了看,“她是圣女的师妹,上个月跟你一样来千骨林找东西,听说要找一种会发光的草。”
发光的草?林风突然想起李老头手札里的记载:九世琉璃盏的盏魂,需以“三生草”的汁液清洗,才能彻底剔除怨力。而三生草,只长在蚀心潭边。
“蚀心潭怎么走?”
少年指了指西南方:“穿过前面的迷雾谷就是,但那里的水会让人看见最害怕的东西……”他突然压低声音,“而且我昨天看到,黑袍人就在潭边设了祭坛,好像在等什么。”
林风将玄龟逆鳞抛给少年,把新得到的盏魂贴身收好:“谢了。”
“喂!你真要去?”少年接住逆鳞,急得直跺脚,“那黑袍人可是化神期!你这点修为去了就是送死!”
林风回头笑了笑,摸了摸胸口的九霄环佩:“有人在等我回去。”
他转身走进迷雾谷,瘴气越来越浓,九霄环佩的光罩渐渐变薄。守盏人的血脉在体内疯狂叫嚣,那些被封印的记忆碎片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有一世他是刽子手,她是待斩的女囚,他在刑场给她递了碗酒;有一世他是教书先生,她是躲雨的寡妇,他在屋檐下给她讲了整夜的书……
每一世的结尾都带着刺骨的疼,但那些零碎的温暖,却比疼痛更清晰。
迷雾谷的尽头突然亮起来,蚀心潭的水像熔化的银子,泛着诡异的白光。潭边立着座临时祭坛,白骨堆成的台子上,绑着个穿清霄宗服饰的少女,正是云曦。而祭坛前站着个黑袍人,戴着青铜面具,手里拎着柄滴血的匕首。
“守盏人终于来了。”黑袍人转过身,面具下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我等这一天,等了九世。”
林风的心脏骤然缩紧,不是因为对方的气势,而是因为黑袍人手里的匕首——那匕首的样式,跟他前世用来自刎的那柄,一模一样。
“你是谁?”林风握紧青锋剑,第四块盏魂在掌心发烫,与潭水产生了奇异的共鸣,潭面开始倒映出模糊的画面:九个身影围着琉璃盏,其中一个黑袍人,正将匕首刺向最前面的女子……
“我是谁?”黑袍人笑了,笑声震得潭水翻涌,“我是被你们九世轮回踩在脚下的怨魂!是被琉璃盏封印的不甘!”他猛地扯下面具,露出张与林风一模一样的脸,“我就是‘你’啊,林风——是每一世没能护住她的你,是每一次眼睁睁看她死的你!”
林风的灵力瞬间紊乱,守盏纹像火烧一样疼。潭水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那一世,他确实是黑袍人,为了不让苏清寒成为祭品,他杀了她,自己成了魔尊的容器……
“你看,”黑袍人指着潭水,“这才是真相。你以为守盏人是守护者?不,你是刽子手!每一世都是你亲手把她推向劫难!”
云曦的哭喊声从祭坛传来:“林公子!别信他!圣女说过,你是唯一能救她的人!”
黑袍人突然抬手,匕首划破云曦的手腕,鲜血滴在祭坛上,潭水瞬间变成血红色。第四块盏魂剧烈震动,几乎要从林风手里挣脱。
“看到了吗?只要她的血祭了盏魂,青冥劫就会提前降临,我们就能永远摆脱轮回了!”黑袍人朝他伸出手,“过来,跟我合为一体,这一世,我们不再做守护者——我们做执棋人!”
林风的脑海里炸开无数画面:苏清寒在无妄崖刻字时渗血的指尖,她塞环佩时发红的眼眶,她站在清霄宗山门目送他时,风吹起她衣袍的弧度……
“我不是你。”林风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坚定,“九世轮回,我护她不是因为宿命,是因为我想护。”
他突然咬破掌心,将血按在第四块盏魂上,同时捏碎了九霄环佩。环佩的碎片化作漫天冰棱,冻住了祭坛的血光,而盏魂在他掌心爆发出刺眼的青光——那是苏清寒的灵力印记,是她偷偷注入环佩的“寒月心经”之力。
“你!”黑袍人怒吼着扑过来,匕首带着化神期的威压刺向他的胸口。
林风没有躲。他看着匕首刺来的轨迹,守盏人的血脉彻底觉醒,那些零碎的记忆在他体内凝成完整的闭环——原来每一世的牺牲,都不是徒劳;每一次的分离,都在为重逢蓄力。
“清霄宗的秘术,你怎么会……”黑袍人在匕首触到林风胸口的瞬间愣住了。
林风笑了,他能感觉到,苏清寒的灵力正在与他的血脉融合,第四块盏魂发出的青光,在他身后织成了她的模样。
“因为我们说好的,”他轻声说,像是在对空气里的身影说话,“要一起回去。”
青光突然暴涨,黑袍人发出痛苦的嘶吼,身影在光芒中扭曲、消散。祭坛上的云曦得救了,蚀心潭的水渐渐清澈,露出潭底成片的三生草,草叶上的露珠,映着两个并肩而立的虚影。
林风捡起地上的环佩碎片,小心翼翼地收好。第四块盏魂在他掌心安静下来,与第三块紧紧靠在一起,像两颗相依的星。
“三日快到了。”他对着空气轻声说,转身往回走,“等我。”
千骨林的瘴气在他身后退散,守盏人的血脉在体内奔腾,带着他往无妄崖的方向跑。阳光透过树冠洒下来,在地上织成金色的网,像极了她笑起来时,眼底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