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藏节的祭文在龙阿公苍凉而肃穆的吟唱中继续,铜鼓声声,震荡山谷。
寨民们跪伏在地,虔诚无比,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从未发生。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硝烟味,以及被捆成粽子扔在角落、面如死灰的刀疤脸几人,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真实。
节目组的镜头,在经历短暂的晃动后,重新稳定下来,忠实地记录着这古老而庄严的仪式,也记录着凌墨那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身影。弹幕依旧在疯狂刷屏,各种惊叹、赞美和打赏几乎要将服务器撑爆。
郑导演一边指挥拍摄,一边心有余悸地擦着冷汗。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凌墨,今天这场面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节目砸了都是小事,万一出了人命,或者引发寨民与外来者的冲突,那后果不堪设想!
“凌老师……这次真是……太感谢了!”郑导演找到站在外围,目光依旧警惕扫视着四周的凌墨,声音都有些哽咽。
凌墨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分内之事。让大家专心拍摄,这边我看着。”
他的注意力,始终没有完全放松。刀疤脸虽然抓住了,但宋怀仁派来的人,会不会还有后手?那家伙行事狠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祭祀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当最后一段祭文吟唱完毕,龙阿公将手中的米酒洒向大地,整个仪式才算正式结束。寨民们缓缓起身,脸上带着完成神圣使命后的释然与平和。
然而,这份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节目组准备收拾设备,寨民们也准备开始后续的欢庆活动时,寨子外面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而且不止一辆!
很快,几辆挂着政府牌照的越野车,在一辆警车的引领下,气势汹汹地开进了寨子,直接停在了祭坛附近的空地上。
车门打开,下来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大腹便便、戴着金丝眼镜、官威十足的中年干部,旁边跟着几个穿着不同制服的人,有文化局的,有林业公安的,还有两个穿着白衬衫、表情严肃的警察。最后面下来的,还有一个夹着公文包、眼神精明的瘦高个,看起来像是律师。
这阵仗,一看就来者不善!
寨民们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疑惑而警惕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阿岩副族长和几位寨老连忙迎了上去。
“请问各位领导是……”阿岩谨慎地问道。
那个大腹便便的干部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张盖着红头文件印章的纸,倨傲地扫视了一圈,目光尤其在节目组的设备和被捆着的刀疤脸几人身上停留了片刻,语气严厉:
“我是省民族宗教事务厅的特派员,我姓王!我们接到实名举报,称你们黑苗寨在此次所谓的‘鼓藏节’活动中,存在违规使用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涉嫌封建迷信活动、并且非法拘禁、聚众斗殴等严重问题!严重影响民族团结和社会稳定!”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八度:“现在,我代表联合调查组,正式要求你们:第一,立即停止一切非法活动!第二,释放被非法拘禁的人员!第三,相关责任人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第四,所有拍摄设备及资料,立即封存,等候处理!”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如同一个个重磅炸弹,把所有人都炸懵了!
违规?封建迷信?非法拘禁?聚众斗殴?
阿岩副族长和寨老们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他们世代传承的古老祭祀,怎么就成了封建迷信?这些闯入寨子搞破坏的歹徒,怎么就成了被“非法拘禁”?
节目组众人也慌了神,封存设备?那他们这么多天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
直播虽然因为祭祀结束暂时关闭了,但现场还有不少自媒体和寨民用手机拍摄,这消息瞬间就通过网络传了出去,再次引发轩然大波!
“我靠!官方来人了?”
“这帽子扣得也太大了吧!”
“明显是有人恶人先告状!”
“肯定是那个宋怀仁搞的鬼!”
凌墨眼神冰冷地看着那个王特派员,以及他身边那个眼神精明的律师。这配合,这时机,抓得可真准啊!宋怀仁这是动用了官面上的力量,想来个釜底抽薪!
“王特派员!”龙阿公在阿雅的搀扶下,走上前来,他虽然年老,但此刻挺直了腰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黑苗寨的鼓藏节,传承千年,祭拜祖先,祈求平安,是写入我们血脉的信仰!何来封建迷信一说?至于这几个人……”
他指着刀疤脸等人,怒声道:“他们携带凶器,破坏祭祀,意图不轨!被我们当场拿下,何来非法拘禁?难道要放任他们行凶吗?!”
王特派员被龙阿公的气势慑了一下,但很快又板起脸:“老人家!现在是法治社会!一切要讲证据,讲程序!你们说他们破坏,有证据吗?就算有,也应该交由司法机关处理,你们私自绑人,就是不对!还有,你们这个祭祀,有没有向相关部门报备?有没有取得许可?”
他旁边那个律师也推了推眼镜,阴阳怪气地补充道:“根据《非物质文化遗产法》和《治安管理处罚法》相关规定,大型民俗活动需提前报备。私自举办并引发骚乱,组织者需承担法律责任。至于这几位的伤情……我们保留追究故意伤害责任的权利。”
这话简直是颠倒黑白,胡搅蛮缠!寨民们听得义愤填膺,几个年轻气盛的后生已经握紧了拳头,眼看冲突又要升级!
“都别动!”凌墨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力量,让躁动的寨民暂时冷静下来。
他走上前,目光平静地看向王特派员和那个律师:“王特派员,还有这位律师先生。你们要证据,是吗?”
他指了指祭坛侧面那个被炸药炸出的小坑,又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弩箭、砍刀等凶器:“这些,算不算证据?至于报备……”
凌墨看向郑导演。郑导演立刻会意,赶紧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与当地文化部门和寨子签署的一系列合作协议和报备文件复印件,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节目组与贵省文旅部门、以及黑苗寨签署的合法拍摄协议,所有活动均在报备和许可范围内!”郑导演大声说道。
王特派员接过文件,装模作样地翻看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他显然没想到节目组手续这么齐全。
那个律师却还不死心,指着刀疤脸几人身上的伤:“那这些伤呢?就算是制服歹徒,下手是否过重?是否存在防卫过当?”
凌墨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律师先生,当多名持械歹徒在重大民俗活动期间,实施爆炸、冲击核心区域、意图破坏国家级非遗传承和危害公共安全时,任何公民都有权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制止。我认为,我们寨民和节目组安保人员的反应,完全符合《刑法》中关于正当防卫的界定,甚至可能构成无限防卫。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相关法条吗?”
他语气平稳,却字字如刀,直接引用法律条文,怼得那个能言善辩的律师一时语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王特派员见状,心知今天恐怕很难按原计划达到目的了。他眼珠一转,缓和了一下语气:“就算程序上有些瑕疵,但影响已经造成了!为了维护稳定,设备必须暂时封存,相关人员也必须跟我们回去说明情况!这是原则问题!”
他还是想先把人和设备控制起来,再慢慢炮制。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
又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由远及近!只见两辆挂着省电视台和省报标志的采访车,以及一辆省文物局的车,飞快地驶入了寨子!
车门打开,省台知名记者、省报资深编辑,还有省文物局的几位专家,快步走了下来!
“王特派员!好巧啊!”省台那位女记者一下车就亮出话筒,语气带着职业性的犀利,“我们接到线索,称黑苗寨发现重大考古疑点和珍贵的非遗活态传承现场,特地赶来报道!请问你们联合调查组在这里,是已经有了什么惊人的发现吗?”
省文物局的一位老专家也扶了扶眼镜,看着祭坛和那面铜鼓,眼神放光:“这铜鼓!这纹饰!还有这完整的祭祀仪轨!绝对是重大发现!具有极高的历史和文化价值!必须立刻保护起来!”
这几位的到来,以及他们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瞬间让局面再次反转!
王特派员的脸彻底绿了!他本来是来“查处”的,结果倒好,省里最重要的媒体和文物专家跑来要“报道”和“保护”?这还怎么往下进行?
凌墨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这恐怕不只是巧合,应该是金会长或者节目组背后的人脉发挥了作用。宋怀仁能动用官方力量,他们这边,自然也有支持者。
舆论和专业的压力,瞬间转移到了王特派员这边。
他骑虎难下,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只能咬着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既然……既然省里的专家和媒体同志都来了,那……那我们调查组就先协助做好保护和记录工作吧。至于其他问题……稍后再议,稍后再议……”
说完,他几乎是灰溜溜地带着人,退到了一边,再也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一场来势汹汹的官方打压,就这样被凌墨的沉着应对和突如其来的援兵,暂时化解了。
寨民和节目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凌墨知道,事情,还远未结束。
宋怀仁的报复,绝不会就此停止。
而那个王特派员退走时,与那个律师交换的那个阴狠的眼神,也让他明白,对方,并未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