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书房,在一瞬间,成了整个京城风暴的中心。
我静静地坐在外间,却仿佛能听到那场阳谋大戏的每一个音节。
不断有玄鸟卫的密探如鬼魅般闪现,带来第一手的消息。他们的声音,被刻意压得极低,却带着无法抑制的、因见证历史而产生的兴奋与颤栗。
“殿下的仪仗已出东宫,百官随行,正往北城而去。”
“消息已经传开,无数百姓闻风而动,堵塞了长街,都在议论勇王‘捐粮’的义举。”
“勇王府……大门紧闭。冯指挥使已带人‘请’勇王殿下往‘四海’货仓,共同接受殿下与百姓的谢意。”
我的指尖冰凉。
一个“请”字,用得何其恶毒。那是将勇王从他最后的龟壳里,活生生地拖出来,让他亲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一场盛大的笑话。
我的系统光屏上,数据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刷新着。
【事件:‘勇王献粮’。】
【京城舆论实时分析:‘仁义’、‘贤王’、‘太子高义’等正面词条出现频率,在过去一炷香时间内,上升3000%。目标人物:勇王、太子。】
【关联金融市场波动:城中与勇王相关的几家钱庄、商铺,均出现小规模的挤兑现象。】
【各方势力反应:睿王府按兵不动;皇后宫中……无任何消息传出。】
我的分析,我的判断,就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而幕玄辰,则利用这颗石子,掀起了一场足以颠覆一切的滔天巨浪。
我从未想过,权力可以这样使用。
它不是明晃晃的刀剑,不是血流成河的屠戮,而是一张温柔的、巨大的、由人心和舆论编织成的网。一旦被罩住,任凭你如何挣扎,都只会越收越紧,最终窒息而死。
“殿下到了。”
最新的一条消息传来时,整个书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我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面。
‘四海’货仓之外,人山人海。幕玄辰一身太子朝服,站在万众中央,身后是文武百官。而他的对面,是被玄鸟卫“护送”而来,面如死灰的勇王幕玄勇。
他要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亲手将刀子递给幕玄辰,还要笑着说,请您收下。
“勇王……接了殿下的‘谢礼’。”
“仓门……开了。”
当传信的密探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沙哑。
我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那仓库大门轰然洞开的瞬间。
堆积如山的米粮后面,那闪着幽幽寒光的铁甲,那如林耸立的长枪,那一张张蓄势待发的弓弩……就那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了京城白日的天光之下。
暴露在了成千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之下。
【警报!检测到大规模群体性情绪爆发!】
【关键词:‘谋反’、‘逆贼’、‘兵器’!】
【舆论风向瞬间反转!针对‘勇王’的负面情绪指数,已突破阈值!】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了。
这场戏,已经唱到了最高潮,也是最残忍的一幕。
勇王完了。
在他囤积的军械暴露于人前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从一个“仁义贤王”,变成了一个证据确凿的乱臣贼子。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勇王惊惧之下,当场昏厥。”
“赵匡及一众党羽,已被宗人府与大理寺联手拿下,人证物证俱在。”
“陛下震怒,下旨,将勇王……圈禁于王府,非死不得出。”
最后一道消息传来时,已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书房里,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所有奔走的内侍,所有进出的密探,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和月洞门后的那个男人。
我站起身,第一次,主动走进了那间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内室。
幕玄辰背对着我,依旧站在那副疆域图前,仿佛一整天,他都未曾挪动过一步。
落日的余晖,为他高大的身影镀上了一层冷酷的金色。他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只,漠然地俯瞰着自己亲手搅动的凡间风云。
“殿下。”我轻声开口。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复仇的快意,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你看到了?”他问,声音淡漠。
“是,奴婢看到了。”我垂下眼帘。
“感觉如何?”他又问,像是在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这把刀,用得还顺手吗?”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
我这才意识到,他问的不是勇王,不是这场风波,而是我。
我在他眼中,就是那把被递出去的、用来捅破脓疮的刀。
“很锋利。”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回答,“锋利得……让人害怕。”
是的,害怕。
我害怕的不是勇王,不是那些被连根拔起的党羽,而是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能谈笑间让一位实权亲王灰飞烟灭的……东宫太子。
他忽然朝我走近了一步。
那股熟悉的、带着龙涎香的压迫感,再次将我笼罩。
他伸出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了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
在他的瞳孔深处,我看到了一片燃烧的、黑暗的火焰。那是比仇恨更深沉,比野心更炽热的东西。
“害怕,就对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秦卿,你要记住今天的感觉。这天下,就是一盘棋。你不做执棋者,便只能做任人宰割的棋子。”
“而你,”他微微倾身,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话语却如淬了毒的刀锋,“已经没有做棋子的资格了。”
“你是孤的刀,唯一的下场,要么为孤斩尽一切,要么……”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越发危险。
“与孤一同,折断在这棋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