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古玩街,与早市的烟火喧嚣截然不同。
街道狭窄,铺着青石板,两侧是些颇有年头的铺面,飞檐斗拱,木格窗棂,招牌多是黑底金字,透着股故纸堆里翻出来的沉静气息。也有不少地摊,一块蓝布铺地,上面零零散散摆着些瓷瓶、铜钱、玉件、旧书,摊主大多穿着对襟褂子,或摇着蒲扇,或捧着紫砂壶,眯着眼打量来往行人,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精明与淡漠。
空气里飘着檀香、旧木头和淡淡霉味混合的奇特气味。行人不多,三三两两,步履缓慢,说话声也压得低低的,仿佛怕惊扰了这些沉睡的古物。
田胖子一进这街,就像鱼儿入了水,圆滚滚的身体都似乎灵活了几分。他熟稔地跟几个相熟的摊主点头打招呼,压低声音对李默介绍:
“默哥,您瞧见没,左边那家‘博古斋’,老板姓孙,猴精猴精的,手里偶尔能流出点真东西,但价钱咬得死。右边地摊那老头,都叫他‘孙一眼’,据说看瓷器有一手,就是脾气怪,不爱搭理生人……前面那家‘集雅轩’,门面大,东西杂,真真假假,水最深……”
他如数家珍,显然没少在这里混迹。
糖糖紧紧挨着李默,小手攥着他的衣角,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两旁那些形态各异的古物。她对那些瓶瓶罐罐、字画印章没什么兴趣,倒是对几个摊子上色彩鲜艳的旧年画、造型可爱的泥塑娃娃多看了几眼。
李默撑着旧伞,步履平稳,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侧。他的视线并未在那些被摊主吹得天花乱坠的“官窑”“古玉”上过多停留,反而偶尔会在一些不起眼的、甚至蒙尘的角落物件上停顿一瞬。
田胖子见状,心里更有底了,默哥果然不是来看那些表面光鲜的玩意儿。他越发卖力地介绍着各种传闻:
“……就上个月,听说有个外地老板在这条街淘换个紫檀木的笔筒,回去没两天就家里鸡飞狗跳,老婆天天做噩梦,说是笔筒里住着个吊死鬼……后来请了高人来看,把那笔筒劈了,里面果然有一缕女人的长头发!邪门得很!”
“还有前头那家,去年收了个战国铜镜,据说是从哪个诸侯墓里倒腾出来的,摆店里没多久,值夜班的伙计就说半夜总能听见女人哭,镜子里的影子还会自己动……后来那镜子莫名其妙就不见了,都说是不是自己‘走’了……”
他讲得绘声绘色,唾沫横飞,糖糖听得小脸发白,往李默身边又缩了缩。
李默却没什么反应,仿佛在听田胖子讲今天天气不错。
三人走到一个相对冷清的拐角,这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地摊。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借着天光捧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看得入神,对来往顾客爱答不理。他的摊子上东西很少,几枚生锈的铜钱,一个缺口陶碗,还有几块黑乎乎的、像是矿石的东西,看起来十分寒酸。
田胖子瞥了一眼,低声道:“这老头姓陈,是个怪人,摊子上净是些没人要的破烂,还死贵,在这条街混了十几年了,也没见发迹。”
李默的目光,却落在了摊子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物件上。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四四方方的青铜匣子。匣身布满暗绿色的铜锈,几乎看不清原本的纹路,边缘还有几处磕碰的痕迹。匣盖紧闭,严丝合缝,看上去朴素无华,甚至有些笨拙,与周围那些试图彰显“古意”的物件格格不入。
但李默看着那青铜匣子,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田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是那个锈迹斑斑的破盒子,不由撇了撇嘴:“默哥,您看那玩意儿干啥?锈成这样,卖相也太差了,估计是老头不知道从哪个废品站捡来的。”
李默没理会他,走上前,在摊前蹲下身。
那看书的陈老头抬起眼皮,从老花镜上方瞥了李默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淡淡道:“不买别碰。”
李默伸出手指,并未触碰那青铜匣子,只是在离它寸许的虚空中,轻轻拂过。
就在他指尖拂过的瞬间,那看似死寂的青铜匣子,内部竟传出极其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在刮擦内壁的“沙沙”声!那声音极细极弱,若非李默耳力超凡,几乎无法察觉。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刺骨的寒意,从匣子表面渗透出来,让蹲在一旁的田胖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嘿!这破盒子还真有点邪性!”田胖子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糖糖也感觉到了那股寒意,小手攥得更紧了。
陈老头似乎也听到了那细微的刮擦声,捧着书的手微微一顿,再次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仔细打量了李默几眼。
“小哥,好灵的感应。”陈老头放下书,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之前的冷漠,“这匣子,是我年轻时在西南一个废弃的土司寨子角落里扒出来的,有些年头了。一直打不开,也看不出名堂,就搁这儿了。”
李默收回手,那“沙沙”声和寒意也随之消失。他看着陈老头,直接问道:“多少钱?”
陈老头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百。不还价。”
“三百?!”田胖子差点跳起来,“老头你抢钱啊!就这么个锈疙瘩,三十块都嫌贵!”
陈老头眼皮都没抬:“爱要不要。”
田胖子还想争辩,李默却已经从袖子里摸出三张百元纸币,递了过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陈老头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年轻人如此爽快。他接过钱,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那青铜匣子拿起,递给李默。在交接的瞬间,他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这东西……不祥。小心。”
李默接过匣子,入手沉甸甸的,那股阴寒之气更加明显。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将匣子随意地塞进了宽大的衣袖里,仿佛只是买了个普通的物件。
田胖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三百块啊!就这么没了?买了个听起来会自己响的、摸起来冰凉的、还被摊主说不祥的破盒子?默哥这花钱也太大手大脚了吧!他心疼得直抽抽,却又不敢说什么。
交易完成,李默起身便走。
田胖子连忙跟上,嘴里还在嘟囔:“默哥,您是不是被那老头忽悠了?那破盒子怎么看也不值三百啊……”
糖糖却对李默充满了盲目的信心,小声反驳:“默哥哥买的东西,肯定有用!”
李默没有解释,只是撑着伞,继续在古玩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得了那青铜匣子后,他似乎对其他的东西彻底失去了兴趣,目光不再停留。
田胖子虽然肉疼那三百块,但职业素养(自封的)让他很快调整过来,又开始介绍起其他摊位的“趣闻”,试图转移话题,免得默哥觉得自己小家子气。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古玩街时,异变再生!
街口一家规模颇大的店铺“万宝楼”里,突然传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伴随着瓷器摔碎的脆响!
“假的!绝对是假的!你们万宝楼店大欺客!拿个民国仿的珐琅彩糊弄我!当我棒槌啊!”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链子的中年男人气急败坏地吼道,脸红脖子粗。
店里一个穿着长衫、掌柜模样的干瘦中年人则一脸无奈:“刘老板,话不能乱说!我们万宝楼百年信誉,童叟无欺!这物件是经老师傅掌过眼的,怎么可能是仿的?您要是不满意,我们可以再请人鉴定,但您这摔东西……”
“鉴定个屁!你们都是一伙的!”那刘老板不依不饶,唾沫星子喷了掌柜一脸,“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把你们这店给砸了!”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显然是他带来的保镖,此刻也横眉立目,摩拳擦掌。
周围顿时围拢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田胖子一看这架势,立刻来了精神,踮着脚尖往里瞅,嘴里飞快地给李默科普:“默哥,那是搞建筑的刘大款,暴发户,附庸风雅,没少在这条街打眼交学费。万宝楼的韩掌柜可是个老江湖,轻易不会走眼……嘿,这下有热闹看了!”
李默对这场闹剧似乎并无兴趣,脚步未停,打算直接离开。
然而,就在他与那争吵的店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地上那几片被刘老板摔碎的所谓“珐琅彩”瓷片,脚步微微一顿。
田胖子正伸长脖子看热闹,没注意到李默的停顿。糖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碎片。
李默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那几片碎瓷,乍看之下彩绘鲜艳,胎质细腻,与真正的清三代珐琅彩确有几分相似。但在他眼中,那彩绘之下,隐隐缠绕着一丝极其淡薄、却极其污秽的黑色煞气!那煞气并非古董本身岁月沉淀的阴气,而是后天人为附着上去的,带着一股蛊惑人心、放大欲望的邪异力量!
这根本不是什么仿品问题,而是这瓷器本身,就是一件害人的邪物!它被做了手脚,能潜移默化地影响持有者的心性,使其变得暴躁、多疑、冲动!这刘老板打眼是假,被这邪物影响了心智才是真!而万宝楼……恐怕也是被人下了套而不自知。
田胖子还在那儿啧啧称奇:“这刘大款今天火气可真大,看来是真被坑惨了……不过万宝楼这次怕是也要惹一身骚……”
他话音未落,就听李默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
“那瓷器,有问题。”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这个撑着旧伞、衣着朴素、气质却异常沉静的年轻人身上。
正准备动手砸店的刘老板愣住了。
一脸焦急的韩掌柜愣住了。
围观的众人也愣住了。
田胖子更是张大了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默哥……这是要干嘛?主动揽事?
李默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那堆碎瓷片前,蹲下身,并未用手去碰,只是用旧伞的伞尖,轻轻拨弄了一下其中一块较大的碎片。
随着伞尖的触碰,那块碎片上那丝淡薄的黑色煞气,如同被烈日灼烧的冰雪,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响,瞬间消散!
与此同时,原本怒气冲冲、双目赤红的刘老板,猛地打了个激灵,眼神中的狂躁和戾气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后怕。
“我……我刚才……”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片,以及周围围观的人群,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刚才那股非要砸店不可的冲动,来得莫名其妙,此刻回想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韩掌柜也是人精,立刻察觉到了刘老板的变化,又惊疑不定地看向蹲在地上的李默。
李默站起身,目光扫过韩掌柜,又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刘老板,最后落在那堆碎片上,淡淡道:
“东西是老的,但被人动了手脚,附了邪秽,能惑人心智。你们都被算计了。”
他这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动了手脚?”
“邪秽?”
“惑人心智?”
“这年轻人是谁?说的真的假的?”
韩掌柜脸色变幻,他经营古玩多年,自然听过一些关于“阴物”“煞器”的传闻,只是从未亲眼见过。此刻听李默一说,再结合刘老板刚才反常的举动和瞬间的清醒,心里已然信了七八分!
刘老板更是后怕不已,连忙对李默拱手:“这位……这位小哥!多谢指点!刚才我……我真是鬼迷心窍了!”他又转向韩掌柜,语气缓和了许多,“韩掌柜,看来是我们都被人摆了一道,对不住,刚才是我冲动了。”
韩掌柜也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他万宝楼卖假货,事情就好办多了。他连忙对李默躬身施礼:“多谢小哥慧眼如炬,解我万宝楼之围!不知小哥尊姓大名?可否店内一叙,容韩某略备薄茶,聊表谢意?”
李默却摇了摇头:“不必。”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堆已经失去邪异气息的碎瓷,不再停留,转身便走。
田胖子见状,连忙拉着还在发愣的糖糖跟上。他此刻心里早已被巨大的震惊和自豪填满!看看!这就是我默哥!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镇住全场!连万宝楼的韩掌柜都得客客气气!
围观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目送着这个神秘的年轻人撑着旧伞,带着一个甜美少女和一个胖跟班,悠然离去。所有人都在猜测他的来历。
走出古玩街,回到略显喧嚣的普通街道上,田胖子终于忍不住,激动地凑到李默身边,压低声音问道:“默哥!您刚才真是太神了!您怎么看出那瓷器有问题的?还有那个盒子……是不是也是那种‘不干净’的东西?”
李默没有回答关于青铜匣子的问题,只是看了一眼田胖子,难得地多说了几句:
“古物有灵,亦有煞。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有些东西,沾了不该沾的,便成了害人的器。”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眼力,还需练练。不是所有看着旧的,都是好东西。”
田胖子被说得胖脸一红,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我这不是……道行浅嘛!以后跟着默哥您,肯定能练出来!”
他心里却乐开了花,默哥这意思,是愿意带他玩了!看来那三百块,花得值!太值了!
糖糖在一旁听着,虽然不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田胖子对李默崇拜的样子,她也与有荣焉,小脸上满是骄傲。
李默不再多说,袖中的那个青铜匣子,隐隐传来更加清晰的刮擦声,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都市的暗面,正随着这个少年的到来,一点点被揭开。而田胖子,这个原本普通的三轮车夫,正被卷入了远超他想象的世界。他的都市“降妖除魔”生涯,似乎就要从这条古玩街,正式开始了。而第一件需要处理的“业务”,恐怕就是他默哥袖子里那个价值三百块、还会自己响的青铜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