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那落于棋盘“虚位”的一子,如同在暗流汹涌的潭水中投下了一颗定水珠。界碑之外,那些因血腥厮杀而愈发躁动、彼此猜忌的各方势力,虽未散去,却奇异地陷入了一种更加胶着的僵持。不再有大规模的冲突,取而代之的是更隐蔽的窥探、更谨慎的接触,仿佛都在等待对方先按捺不住,去触碰那块代表着未知与恐惧的无字界碑。
界碑之内,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只是这份安宁,比以往更加脆弱,如同琉璃器皿,精美却易碎。
这份脆弱,首先体现在西头的土地庙上。
那日清晨,负责前去更换香火的灰家小辈连滚带爬地跑回祖宅,尖声禀报:“不好了!三奶奶!土地庙……土地庙的香……香断了!”
胡三奶奶心中一凛,立刻赶去。只见庙内那尊日益灵动的泥像前,青铜香炉中,本该燃足一日的新换线香,竟齐刷刷从中折断,香头熄灭,冰冷的香灰散落炉中。
不是被风吹断,那断口平滑,带着一股阴冷的力道残留。
有人,在昨夜,以极其隐秘的方式,隔空断了此地的香火!
这绝非寻常修士或精怪能做到。香火愿力,尤其是被李默敕封过的土地神香火,自有其神圣性与稳固性。隔空断香,且不惊动近在咫尺的祖宅内的存在,出手之人的道行与手段,绝非此前那些乌合之众可比。
胡三奶奶脸色难看,立刻重新点上三柱新香,虔诚祷告,并加派了人手,日夜轮守庙宇。她不敢隐瞒,回去后立刻向李默禀报了此事。
李默正对着棋盘,研究昨日落子后的变化,闻言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他的反应平淡得让胡三奶奶心中更加没底。
当日下午,怪事又起。
一个负责在屯子边缘巡逻的白家小辈,在草丛里捡到了一枚铜钱。
那铜钱形制古朴,并非当朝流通之物,钱文模糊,穿口磨损严重,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奇怪的是,铜钱表面却萦绕着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异常的香火愿力,与土地庙的气息同源,却又更加古老、纯粹。
这铜钱出现得蹊跷,仿佛凭空而来。
胡三奶奶拿着这枚铜钱,翻来覆去地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只得再次呈给李默。
李默这次终于从棋盘上移开目光,接过那枚铜钱,在指尖捻了捻。
他的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玩味?
“有点意思。”他轻笑一声,将铜钱随手丢在棋盘旁边,与那些温润的玉石棋子混在一处,显得格格不入。
“看来,不止一拨人,盯上这里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胡三奶奶听,“有想断根子的,也有想……借东风 的。”
胡三奶奶听得云里雾里,却不敢多问。
李默不再理会那铜钱,目光重新落回棋盘,手指无意识地在棋罐中拨弄着冰凉的棋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等着吧,”他淡淡地说,“快了。”
胡三奶奶不明所以,只能惴惴不安地退下。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
接下来的两天,土地庙的香火未再中断,那枚来历不明的铜钱也安静地躺在棋盘边,再无异常。界碑内外,维持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直到第三日,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李家屯被笼罩在一片暖融却短暂的祥和之中。
就在天色将暗未暗的那一刻——
“咚……咚……咚……”
清晰的、不疾不徐的叩门声,突兀地在李家祖宅那扇修补好的朱红大门外响起。
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穿透暮色,清晰地传入院内每一个存在的耳中。
不是法术轰击,不是蛮力冲撞,就是最寻常、也最不寻常的……敲门。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瞬间绷紧了全身!它们能感觉到,门外站着的,绝非寻常之辈!那叩门声里,蕴含着一股内敛到极致、却也深沉如渊的力量!
是谁?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叩响此门?
李默正在喝一碗菌菇汤,听到敲门声,动作微微一顿。
他放下汤匙,抬起头,望向大门的方向,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总算来了”的意味。
他没有立刻去开门,也没有吩咐胡三奶奶前去。
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那一声声,持续不断、沉稳有力的叩门声,在渐浓的暮色中回荡。
“咚……咚……咚……”
仿佛敲在人的心尖上。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屏住呼吸,浑身妖力暗涌,紧张到了极点。
李默听着那敲门声,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同样的节奏。
片刻后,他嘴角那丝极淡的弧度微微扩大了些。
“客人来了,”他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总得……见一见。”
他站起身,没有立刻走向大门,而是先走到墙角,拿起那个装着那幅“画中山”的木匣,随手塞进了宽大的衣袖里。
然后,他才慢悠悠地,朝着那扇依旧被不疾不徐敲响的大门,踱步而去。
胡三奶奶和常老大紧随其后,如临大敌。
叩门声,还在继续。
“咚……咚……咚……”
如同丧钟,为谁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