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那句“偶尔去打扫一下,上个香”的吩咐,落在胡三奶奶耳中,不啻于一道惊雷。
少主的话,从无虚言,更无闲笔。
当下也顾不得体内伤势才好了五六成,立刻召集了麾下所有还能动弹的小仙。黄家几个腿脚利索的小辈,灰家能打洞寻物的,白家心灵手巧会修补的,连常家都派了条擅长腾跃的小蛇来帮忙——虽然它主要作用是盘在梁上,用尾巴尖卷着抹布去够高处。
一时间,李家屯西头那座荒废了几十年、连野狗都嫌阴森不愿靠近的土地庙,竟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胡三奶奶亲自督工,手里拿着一把不知从哪家村民灶房顺来的、掉了半撮毛的鸡毛掸子,指着角落里的蛛网:“这里,扫干净!”
又指着剥落的墙皮:“去河滩挑点细黏土,和了草梗,仔细补上!”
她自己也挽起袖子,露出半截藕臂,亲自去打水擦拭那尊泥胎剥落得几乎看不清五官的土地爷神像。动作轻柔,神情肃穆,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而非一坨烂泥。
没办法,少主特意吩咐的。哪怕这土地爷早就神性消散,魂飞魄散,只剩个空壳,可既然少主开了口,那这空壳,也得给它擦得锃亮,把香火给它续上!
几个灰家小辈嘿咻嘿咻地从河边运来带着水汽的新泥,小心翼翼地糊着墙上的破洞。白家姑娘用纤细的手指,拈着细草叶,一点点剔掉神像缝隙里的陈年污垢。
常家那小蛇更是卖力,冰冷的蛇躯缠着梁柱上游走,所过之处,积年的灰尘被抹布带走,露出底下原本的木色。
没有人说话,只有窸窸窣窣的劳作声,和偶尔压低声音的指令。
空气中弥漫着新泥的土腥味,河水的湿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让所有仙家心神不宁的残余气息。那是少主昨日在此驻足,与那神秘老僧对话后留下的痕迹,虽淡,却如煌煌天威,烙印在此方寸之地。
它们在这气息下劳作,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日头渐高,破败的土地庙虽未焕然一新,却已大大变了模样。蛛网尽去,墙洞补全,地面整洁,连那歪斜的供桌都被扶正。只是那尊土地神像,依旧泥胎斑驳,毫无灵性。
胡三奶奶看着神像,微微蹙眉。光是打扫上香,似乎……还不够。少主特意提及,必有深意。可一尊早已神性泯灭的泥塑,又能如何?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啪嗒啪嗒的拖鞋声由远及近。
李默又来了。
他还是那身蓝色睡衣,双手插兜,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晃晃悠悠地踱到庙前,看着忙碌的众仙家和已然改观的庙宇,脸上没什么表情。
“少主。”胡三奶奶连忙放下鸡毛掸子,躬身行礼。一众小仙也噤若寒蝉,垂首肃立。
李默没理他们,目光落在被擦拭干净却依旧死寂的土地神像上,看了几秒。
然后,他像是随口闲聊般,对着那尊泥像,漫不经心地说了句:
“这地方,以后归你管了。”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含糊,因为嘴里还叼着草。
然而——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嗡鸣响起。
整座小小的土地庙,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在胡三奶奶等仙家惊骇的目光中,那尊毫无生气的泥塑土地像,内部仿佛被注入了一道无形的“气”。斑驳的泥胎并未变得光洁如新,但其上却瞬间褪去了那种死寂沉沉的颓败感,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而温和的灵韵,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神像那双原本模糊不清的泥塑眼睛,似乎在这一刻,拥有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神采”,仿佛能洞察此间一切细微。
土地爷,活了?
不,不是复活。是……敕封!是重塑!是凭空点化!
一言出,而神位立!
胡三奶奶手中的鸡毛掸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
点化神只!
这已经不是神通法力的范畴,这涉及的是天地权柄,是造化规则!是只有传说中的上古大能才可能触及的领域!少主他……他竟然随口一言,就……
李默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比吩咐打扫庙宇还要简单的事情,他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转身,双手重新插回口袋。
“香火别断了。”他丢下这句话,又补充了一句,像是想起什么,“对了,以后屯子里谁家丢了鸡鸭,夫妻吵架,都可以来这儿拜拜,挺灵的。”
说完,他便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沿着来路往回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土路尽头。
庙前,一片死寂。
阳光透过新修补的屋顶缝隙,照在那一摊刚刚和好、还带着水光的新泥上,照在那柄掉在地上的、掉了毛的鸡毛掸子上。
也照在那尊仿佛沉睡了无数年、刚刚被一道无形的“敕令”唤醒的土地神像上。
胡三奶奶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鸡毛掸子,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她望着李默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那尊已然不同往昔的神像,最终,对着神像,深深一揖。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李家屯,乃至更远的地方,很多事情的规则,真的要变了。
这座小小的土地庙,将不再是摆设。
而少主的“溜达”,恐怕也不再是简单的溜达。
风穿过修葺一新的庙门,带来远处田野的气息,也带来了那尊新生土地神像上,隐隐流转的、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