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趿拉着那双快磨平底的蓝色塑料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在李家屯的土路上。
阳光正好,晒得他睡衣后背微微发烫。村里静得出奇,偶尔有土狗从墙角探出头,喉咙里发出警惕的呜咽,却不敢吠叫,夹着尾巴又缩了回去。几个端着碗在门口吃饭的村民,远远看见他,像是见了鬼,手里的碗差点拿不稳,慌慌张张躲回屋里,“砰”地关上门。
李默浑不在意,双手插在睡衣口袋,嘴里甚至还哼着不成调的网络歌曲,目光懒散地扫过路边的歪脖子柳树,坍塌了半边的土坯墙,还有墙角那丛开得没精打采的野菊花。
一切都和他“沉睡”的十八年里没什么不同,除了那些躲闪的、恐惧的目光。
他走到村子中央那口老井旁,井口石栏被岁月磨得光滑。往常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洗衣的、挑水的、闲扯淡的,此刻却空无一人,只有井水幽深,倒映着湛蓝的天和他模糊的身影。
他停下脚步,没去看井,反而转头望向旁边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槐树。
“看够了吗?”他开口,声音不大,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槐树纹丝不动,连片叶子都没晃一下。
李默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在手里掂了掂。
“非要我请你下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老槐树茂密的树冠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枝叶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一道青影如同被无形的线扯着,踉跄着从树上跌落下来,“噗通”一声摔在井边的硬土地上,激起一小片尘土。
那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人,头上戴着斗笠,此刻斗笠歪斜,露出半张年轻却惨白的脸,嘴角还挂着一丝没擦干净的血迹。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古朴的铜钱,铜钱正发出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光芒,并且烫得他手心滋滋作响,冒出淡淡青烟。
青衣道士惊骇欲绝地看着李默,仿佛看到了什么洪荒凶兽。他想爬起来,却发现周身气脉像是被彻底锁死,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无比。那少年只是随意地站在那儿,目光平淡地看着他,就让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从灵魂到肉体都在颤栗、哀嚎。
他奉师门之命,前来查探昨夜李家屯方向那惊天动地的龙威与煞气波动。本以为是什么异宝出世或者大妖争斗,没想到……源头竟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穿着可笑睡衣的少年!
仅仅是靠近,师门传承的法器“定坤钱”就几乎要崩碎!仅仅是对方一句话,就将他从完美的敛息状态中硬生生震了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存在?!
李默没理会道士内心的惊涛骇浪,他走上前两步,目光落在对方手中那枚还在挣扎发光的铜钱上。
“啧,‘定坤钱’?烂大街的货色,仿得还挺像。”他撇撇嘴,语气带着点嫌弃,像是看到了什么劣质山寨品。
青衣道士瞳孔骤缩,师门至宝,在这少年口中竟成了“烂大街的货色”?
李默伸出手,不是去拿那铜钱,而是用指尖,隔着空气,对着那铜钱轻轻一弹。
“叮——”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玉磬敲响的声音传出。
那枚原本还在发光、发烫、挣扎的“定坤钱”,光芒瞬间彻底湮灭,古朴的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表面甚至浮现出几道细微的裂纹。它不再发烫,变得冰冷而死寂,如同路边的普通铜片。
“!!!”青衣道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心神遭受重创,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法器与主人心神相连,这一下,他百年苦修几乎毁于一旦!
李默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收回手,看着面如死灰的道士,淡淡问道:“谁让你来的?”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青衣道士却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意志如同巨锤,狠狠砸在他的神魂之上,让他生不出丝毫隐瞒的念头。
“是……是师门……清微观……”他牙齿打颤,不受控制地吐露实情,“昨夜……龙威……煞气……师叔祖命我……前来查探……”
“清微观?”李默挑了挑眉,似乎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没找到什么印象,“没听说过。”
他顿了顿,看着道士:“回去告诉你那个什么师叔祖。”
“李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
“再看,会死的。”
最后五个字,他说得很轻,甚至没什么杀气,就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
但落在青衣道士耳中,却比九幽寒风还要刺骨。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或者师门,再有丝毫窥探之举,眼前这个穿着睡衣的少年,真的会让他们彻底消失。
“滚吧。”李默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
那股禁锢着青衣道士的无形力量骤然消失。他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甚至顾不上捡起那枚已经废掉的“定坤钱”,也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迹,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朝着村外狂奔而去,速度比来时快了何止十倍。
李默看着那道消失的青影,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他弯腰,从井里打了半桶清水,慢条斯理地洗了洗手,然后继续双手插兜,晃悠着朝村外的小河边走去,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飞了一只嗡嗡叫的蚊子。
阳光依旧明媚,李家屯依旧安静。
只有老槐树下,井沿边,那几点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和一枚静静躺在尘土里、布满裂纹的灰暗铜钱,证明着方才并非幻觉。
远处,李家祖宅门口,胡三奶奶和常老大将村中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胡三奶奶脸色发白,低声道:“是……清微观的人……他们竟然也……”
常老大巨大的蛇躯盘紧,竖瞳里满是凝重:“少主他……直接废了对方的法器,还放了人回去……”
这等于直接打了清微观的脸!那可是传承悠久、在修行界颇有地位的道门!
李默却像没事人一样,已经晃到了小河边,找了块平整的大石头躺下,晒着太阳,闭目养神。
胡三奶奶看着少年那悠闲的背影,又看了看村中方向,最终苦涩地摇了摇头。
“准备一下,”她对常老大道,“清微观……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她不知道少主究竟有多强,但清微观绝非易于之辈。这看似平静的李家屯,只怕很快就要掀起更大的风浪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此刻正躺在河边的石头上,呼吸均匀,似乎又快睡着了。
风吹过,河面泛起粼粼波光,映着少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