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带走最后一丝战斗的余烬与血腥。小院重归寂静,仿佛那场短暂而酷烈的交锋从未发生。唯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被白娘娘寒气净化过的淡淡焦糊味,以及灰八呈上来的那些带着“阴傀宗”标记的残破法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真实。
田胖子依旧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兴奋与一丝后怕中,正手舞足蹈地向白娘娘和柳十三描述着自己刚才的“英明决策”,虽然大部分功劳显然要归功于仙家们的强悍实力。柳十三昂着头,猩红的蛇瞳半眯,享受着田胖子的吹捧和“酱肘子管够”的承诺。白娘娘则安静地盘踞着,蓝宝石般的蛇瞳中光芒流转,似乎在消化着“阴傀宗”重现带来的信息。
而李默,自始至终都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维度。
他依旧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藤椅上,手中捧着那本似乎永远也翻不完的古籍。方才外界妖气冲天、煞气纵横,他却连书页都不曾慌乱一分。直到此刻,尘埃落定,他才缓缓抬起了眼眸。
那目光,并未落在兴奋的田胖子身上,也未停留在那些残破的法器上,而是越过了院墙,投向了东南方向那片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有些迷离的夜空。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深邃得如同万古不变的寒潭,倒映着天光云影,却又仿佛能穿透这一切表象,直视那隐藏在繁华背后的、更加庞大而扭曲的阴影。
“阴傀宗……”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微不可闻,却让院中所有生灵,包括正在吹牛的田胖子和洋洋得意的柳十三,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无形地牵引过去。
他没有询问细节,没有分析利弊,只是简单地重复了这个名字,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的惊讶或是凝重,只有一种……仿佛早已料到、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无趣。
“看来,有些人,是嫌这棋盘,太过无趣了。”他轻轻合上手中的古籍,将其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与那本红色封皮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并排而立。
他的动作很慢,很随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仿佛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与周遭的天地气机隐隐相合。
田胖子屏住呼吸,他知道,大哥一旦露出这种神情,便意味着他真正开始“在意”某件事了。而这种“在意”,往往伴随着石破天惊的行动。
白娘娘更是微微垂首,蓝宝石般的蛇瞳中充满了敬畏。她比田胖子更清楚,这位主上平日里看似万事不萦于怀,但那只是因为没有值得他真正“入眼”的事物。一旦他决定落子,其手段与格局,绝非她这等万年妖仙所能揣度。
李默的目光,从小几上的古籍,移到了屋内书案上那幅一直静静躺着的“画中山”画卷。他的眼神依旧平淡,但若有人能直视其眼底深处,或许能窥见一丝极淡的、如同星火般闪烁的推演之光。
“胖子。”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在!大哥!”田胖子一个激灵,连忙应声。
“五仙堂既立,便不能只是个空架子。”李默的目光终于落回田胖子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其魂魄本质,“今日之战,不过疥癣之疾。真正的风雨,还在后面。”
田胖子用力点头,收起之前的浮躁:“我明白,大哥!我会更加努力,绝不会给堂口丢脸!”
“努力,不够。”李默轻轻摇头,“你需要的是‘势’。”
“势?”田胖子有些茫然。
“个体之力,终有穷时。”李默难得地多解释了几句,虽然语气依旧淡漠,“堂口之‘势’,在于汇聚。汇聚灵气,汇聚功德,汇聚因果,亦汇聚……目光。”
他顿了顿,指尖在小几上那局悬浮双子棋的边缘轻轻一点,那颗代表“变数”的黑子微微颤动了一下。
“既然他们都想看,那便让他们看个清楚。”
话音落下,他并未再做任何惊天动地的举动,只是对着院中那新立的、写着“五仙堂”的歪扭牌匾,隔空轻轻一拂袖。
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蕴含着“界定”与“彰显”规则本源的力量,如同水银泻地,悄然融入了那方小小的牌匾之中。
牌匾本身没有任何变化,字迹依旧歪扭。但在田胖子、白娘娘、柳十三以及院内所有仙家的感知中,那牌匾却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它不再仅仅是一块木头,而是成为了一个“坐标”,一个“灯塔”!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五仙堂独特气息(混杂了蛇仙的冰冷、狐仙的炽热、黄仙的机变、白仙的祥和、灰仙的灵巧)的波动,以牌匾为中心,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开始向着四面八方、向着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窥探者们,清晰地荡漾开去!
这不是挑衅,而是一种宣告!
一种“我就在这里,堂堂正正,不躲不藏”的宣告!
从此,任何感知敏锐的存在,都能轻易地锁定清风巷七号,锁定这“五仙堂”的存在!
田胖子倒吸一口凉气,他明白了大哥的意思!这是要把五仙堂彻底摆在明面上,吸引所有的火力与关注!这……这简直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啊!
白娘娘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愕,但随即化为深深的敬佩。主上此举,看似冒险,实则是以攻代守,将暗处的敌人逼到明处,将无形的压力转化为有形的目标!更重要的是,这等同于向整个隐藏在幕后的世界宣告了“五仙堂”的成立,以一种无比强势的姿态,争夺“名分”与“气运”!这份魄力与格局,远超她的想象。
柳十三则是兴奋地甩了甩尾巴,它才不怕事大,主上越霸气,它越觉得跟着有面子!
“大……大哥,这会不会太……太高调了?”田胖子咽了口唾沫,有些忐忑。
“高调?”李默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淡依旧,却让田胖子瞬间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蝼蚁之喧,何足道哉。既立堂口,便当有堂口的样子。”
他不再多言,重新拿起那本古籍,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就在他拂袖宣告的下一刻——
城市的好几个角落,那些一直暗中窥探清风巷的存在,几乎同时心神剧震!
特别事务处理局分部内,正在分析数据的秦风猛地抬头,看向清风巷方向,脸色骤变:“这种波动……是正式立堂宣告?!他……他想干什么?!”
某间茶馆内,云无心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好家伙!直接亮旗了?!这是要逼所有潜藏的老家伙们站队啊!李道友,你这一步,真是……妙啊!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而在一处更加隐秘、气息更加古老阴森的地下祭坛,几个穿着斗篷的身影同时闷哼一声,为首者声音沙哑地低吼:“五仙堂……李默!你竟敢如此?!”
清风巷七号,小院内。
李默对这一切外界的反应恍若未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静静地翻动着书页,神态安详。
田胖子感受着那不断向外扩散的堂口波动,以及冥冥中开始汇聚而来的、或好奇、或贪婪、或忌惮、或恶意的无形目光,初时还有些紧张,但看到大哥那八风不动的样子,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大哥顶着!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开始尝试引导体内气流,去适应、去呼应那股属于“五仙堂”的独特气运波动。
白娘娘则开始更加细致地调整小院的防御,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风浪。
柳十三磨砺着爪牙(意念上的)。
五仙堂的旗帜,已然竖起。
而执棋者李默,依旧默然,只是在那无人可见的棋盘之上,又悄然落下了一子。
风云,由此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