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胖子被轻轻放置在李默平日休憩的床榻上,面色灰败如纸,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若非李默以自身本源气息强行护持,那最后一缕生机早已断绝。蚀魂散的阴毒黑气如同活物,在他皮肤下隐隐蠕动,不断侵蚀着那摇摇欲坠的魂魄之光。
小院内,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老槐树的枝叶不再摇曳,仿佛也感知到了主人那即将焚尽八荒的怒火,屏住了呼吸。
李默盘膝坐于榻前,双目微阖,手掐一个古朴玄奥的印诀,周身气息变得幽深缥缈,不再属于此间阳世。他并未立刻动身,强闯地府非同小可,即便以他之能,也需稍作准备,更要……问清道路。
他并指如笔,以神念为墨,凌空勾勒。指尖过处,一道道闪烁着幽光的符文凭空显现,并非道门符箓,也非佛家真言,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接近天地本源规则的纹路,带着沟通阴阳、指引迷途的意味。
符文越来越多,在空中交织缠绕,最终化作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不断旋转的幽暗光圈。光圈之内,并非虚空,而是映射出一条浑浊不堪、死气弥漫的滔滔大河虚影,河水呈暗黄色,奔流不息,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挣扎的魂影在其中沉浮。
黄泉虚影!
此乃“问路幽符”,非大能者不可施展,以其力强行窥探阴阳界限,定位黄泉路径。
就在光圈稳定,黄泉虚影逐渐清晰的刹那——
“嗡!”
光圈猛地一颤,一股阴冷、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秩序意味的力量骤然降临!一道模糊不清、穿着古代官袍、手持笏板的虚影,在光圈旁凝聚,虽看不清面目,但那审视的目光却如同实质,落在李默身上。
“何方修士,擅动阴阳,窥探黄泉?”虚影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摩擦,冰冷而僵硬,带着地府阴司特有的森然。
正是此地城隍座下,掌管一方阴阳秩序的判官投影!
李默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判官虚影。“李某欲入地府,寻一人魂。”
判官虚影气息一滞,似乎被李默这直接到近乎狂妄的回答惊住了。寻常修士,哪怕是得道高人,对阴司地府也存有三分敬畏,何曾见过如此理直气壮要求入地府寻魂的?
“荒谬!”判官虚影厉声喝道,“阴阳有序,生死有命!地府岂是尔等阳世修士说来就来之地?魂魄归处,自有阴律判定,岂容你肆意扰乱!”
李默神色不变,只是伸手指向榻上的田胖子:“此人阳寿未尽,遭奸人毒手,魂魄被蚀魂散所污,濒临消散。李某要带他回来。”
“蚀魂散?”判官虚影微微一震,语气稍缓,但依旧冰冷,“即便如此,其魂若已入地府,便归阴司管辖。你阳寿未尽,强闯地府乃是大忌!速速退去,否则,休怪本官按律行事,勾你魂魄,同下地狱!”
随着他的话语,一股强大的拘魂之力自虚影中散发出来,化作数条漆黑的锁链,哗啦啦作响,朝着李默缠绕而来!这是阴司对阳间生灵最直接的威慑!
然而,那蕴含着阴司法则的锁链在触及李默周身三尺之地时,却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速度骤减,最终凝滞在半空,无法再前进分毫!
判官虚影猛地一颤,模糊的面容上似乎露出了惊骇之色。
李默甚至没有看那些锁链一眼,只是盯着那判官虚影,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我再说一次,我要入地府,带他回来。你,让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周身那一直内敛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了一丝!
并非针对判官虚影,只是自然而然地流露。
但就是这一丝气息的流露,却让那判官虚影如同被九天雷霆击中,猛地向后飘退,虚影剧烈波动,几乎要溃散开来!他手中的笏板发出“咔嚓”的哀鸣,上面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那是一种凌驾于阴司法则之上的、更加古老、更加本源的力量威压!在这股力量面前,他这区区一地判官的投影,渺小得如同尘埃!
“你……你到底是何人?!”判官虚影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和颤抖。他掌管此地阴阳秩序数百年,见过不少阳间大能,却从未感受过如此恐怖、如此至高无上的气息!
李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再次抬起手,对着那旋转的、映射着黄泉虚影的光圈,轻轻一点。
“指路。”
一点混沌色的光芒自他指尖飞出,没入光圈之中。
“轰——!”
光圈骤然扩大,其中的黄泉虚影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凝实!那浑浊的河水奔流之声仿佛就在耳边,浓烈的死气与怨念几乎要冲破光圈的束缚,弥漫到阳间!
一条由无数哀嚎魂影铺就的、通往那黄泉深处的模糊路径,在光圈中隐约显现!
判官虚影彻底僵住,再也说不出任何阻拦的话语。他知道,眼前这位,绝非他所能阻挡的存在。强行阻拦,恐怕下一刻就是投影破碎,甚至可能牵连本体!
李默不再理会那瑟瑟发抖的判官虚影,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榻上生机渺茫的田胖子。
“守住此地,等我回来。”
这句话是对着小院界域,也是对冥冥中可能关注此地的某些存在所言。
然后,他一步迈出,身影毫不犹豫地投入了那通往黄泉的幽暗光圈之中!
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光圈剧烈波动了一下,随即迅速收缩,最终化作一个黑点,彻底消失不见。小院内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死气也随之淡去,只剩下田胖子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那判官虚影兀自颤抖的余波。
判官虚影看着李默消失的地方,又看看榻上的田胖子,模糊的脸上充满了惊悸与茫然。他不敢在此地久留,虚影缓缓消散,只留下一道带着无尽后怕的神念回荡:
“煞星……降临地府……要出大事了……”
……
踏入光圈的瞬间,李默感觉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膜。周遭的景象瞬间扭曲、变幻,阳世的一切声音、光线、气息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死寂与阴冷。
他立于一条宽阔无垠、看不到尽头的昏黄色河流岸边。河水浑浊粘稠,奔流不息,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无数面容模糊、表情痛苦的魂影在河水中载沉载浮,发出无声的哀嚎,他们的怨念与死气凝聚成了这条亘古流淌的黄泉。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天空是一片永恒的、压抑的昏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阴煞之气,对于阳世生灵来说,这里是绝对的禁区,每多停留一刻,生机都会被侵蚀一分。
这里,便是阴阳交界,亡魂归处——黄泉路起点。
李默周身自然流转的混沌气息,将那些试图侵蚀他的阴煞死气尽数排斥在外,仿佛一盏明灯,立于此地无尽的黑暗与昏黄之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无比稳固。
他的目光如同冷电,扫过那茫茫无际的黄泉,以及河对岸那片笼罩在迷雾中的、隐约可见的庞大建筑群轮廓——那便是阴曹地府的核心区域,十殿阎罗所在。
田胖子的魂魄若已离体,必然会被黄泉接引,顺着河水,流向地府。关键在于,他是在途中,还是已经进入了地府,甚至……已经受到了审判?
李默没有犹豫,一步踏出,便已出现在黄泉河面之上。他并未沾染那污秽的河水,脚下仿佛有无形的阶梯,承载着他,逆着那奔流的黄泉,朝着上游,也即是地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的速度极快,身形在昏黄的天地间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所过之处,黄泉河中那些浑浑噩噩的游魂似乎被惊动,发出更加凄厉的无声嘶嚎,而一些潜藏在河水深处、依靠吞噬弱小鬼魂为生的凶猛鬼物,则本能地感受到了极致的危险,纷纷缩回深处,不敢露头。
逆流而上不知多久,前方河岸出现了一片怪石嶙峋、开着大片妖异血色花朵的滩涂。那些花朵无叶,花瓣细长卷曲,红得触目惊心,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却仿佛能勾走魂魄。
彼岸花海。过了此地,便算是真正进入了阴司地府的管辖范围。
而就在那一片血红的花海边缘,李默的目光骤然一凝!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略显肥胖的、周身缠绕着丝丝黑气(蚀魂散残留)、眼神茫然空洞的魂魄,正被两名穿着皂隶服、手持锁魂链的鬼差,一左一右,拖着锁链,踉踉跄跄地朝着花海深处走去!
正是田胖子的魂魄!
他果然还未渡过黄泉,进入阎罗殿受审!但看情形,已然被鬼差捕获,正要押解前往!
“站住。”
李默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这死寂的黄泉岸边炸响!
那两名鬼差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当看到凌空而立、周身散发着与地府格格不入的磅礴生机的李默时,两张鬼脸上瞬间露出了极致的惊骇!
“阳……阳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名鬼差失声尖叫,手中的锁魂链都差点拿捏不住。
另一名鬼差稍微镇定些,但声音也在发抖:“大……大胆!此乃阴司重地,亡魂归处!阳人擅闯,乃是重罪!速速退去,否则……否则禀报判官大人,教你永世不得超生!”
李默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威胁,他的目光落在被锁链捆缚、眼神空洞的田胖子魂魄上,看到那依旧在不断侵蚀他魂体的蚀魂散黑气,眼中的寒意几乎要冻结时空。
他伸出手,对着田胖子的魂魄,凌空一抓。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