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去,露出一角被洗刷得格外明净的蓝天。阳光斜照进小院,将方才激战残留的肃杀之气冲淡了几分,只在青石板上未干的水渍和空气中极淡的血腥味里,还能寻到一丝痕迹。
田胖子手脚发软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院外那几具迅速被某种无形力量分解、化作飞灰消散的尸体,又看看屋檐下相对而坐、仿佛刚才只是下了一步棋的两人,只觉得喉咙发干,心脏还在砰砰狂跳。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默默地走到一旁,拿起扫帚,开始清扫那些并不存在的“灰尘”,试图用忙碌来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
云无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棋局之上,只是那专注之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凝重。他执白子的手指悬在半空,久久未能落下。方才李默那一指定住狂暴黑子、一剑诛灭来袭之敌的雷霆手段,不仅展现了对力量的绝对掌控,更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在这方寸之地,他便是规则本身。
“李先生这一手‘定风波’,当真令人叹为观止。”云无心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不仅定了棋局之风波,亦定了这院外之风波。只是……”他抬眼看向李默,目光锐利,“风波易定,暗流难平。‘古物会’接连受挫,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恐怕就不是这等试探性的袭击了。”
李默神色平淡,指尖轻轻敲击着藤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跳梁小丑,来多少,杀多少便是。”语气淡漠得如同在说碾死蚂蚁。
云无心摇了摇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古物会’盘踞多年,根基深厚,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其会长更是个老谋深算之辈。他们若倾巢而出,或动用某些禁忌古物,即便以李先生之能,恐怕也难免烦扰。更何况,先生身边……”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正在埋头扫地的田胖子,“尚有牵挂。”
田胖子闻言,扫地的动作一僵,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是啊,大师是厉害,可自己是个拖油瓶啊!万一对方抓了自己来威胁大师……他不敢再想下去。
李默敲击扶手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目光扫过田胖子那瞬间绷紧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云先生今日前来,不会只是为了提醒李某这些吧?”李默将话题拉了回来。
云无心微微一笑,放下手中迟迟未落的棋子,拂了拂衣袖,姿态重新变得洒然:“自然不是。无心此次下山,一是感应当前星象紊乱,杀机隐现,特来寻访应劫之人;二来,也是受人所托,给李先生带个消息。”
“哦?”李默眉梢微挑。
“托我之人,李先生或许不识,但其师承,李先生应当听过——源自‘地师府’。”云无心缓缓道,“地师府近年来式微,但其观星定穴、监察地脉之能,犹有传承。据他们观测,近期省城周边,数处古墓地脉有异常扰动,阴煞之气外泄,且有被人工引导、汇聚之象。其汇聚的中心点,隐隐指向……城西这片老城区。”
地师府?古墓地脉异常?阴煞之气汇聚?
田胖子听得心头直跳,他虽然不懂这些玄奥的东西,但“古墓”、“阴煞”这些词听着就让人脊背发凉。难道“古物会”不仅在收集邪门古物,还在打那些古墓地脉的主意?他们想干什么?
李默眼神微凝,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的速度快了一丝。“汇聚阴煞……是想养尸,还是……布阵?”
“目前尚不明朗。”云无心神色也严肃起来,“但地师府的道友怀疑,这与‘古物会’近年来疯狂收集与墓葬、阴魂相关古物的行为有关。他们可能在进行某种大规模的、极其危险的仪式或阵法布置。若让其成功,恐怕不仅仅是生灵涂炭那么简单,甚至可能动摇此地根基,引发更大的灾劫。”
他看向李默,语气诚恳:“李先生,无心虽是一介散人,但也知唇亡齿寒之理。‘古物会’所图非小,若任其坐大,届时恐怕无人能独善其身。李先生实力超群,又已身处漩涡中心,何不趁其阵法未成,主动出击,犁庭扫穴,以绝后患?”
主动出击!犁庭扫穴!
田胖子听得热血上涌,恨不得立刻扛着大师冲去把“古物会”的老巢给端了!但转念一想到对方可能有的诡异手段和庞大势力,又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缩了缩脖子。
李默沉默着,目光再次落回那局悬浮双子棋。代表“变数”的黑子静静悬浮,但其内部蕴含的混沌与毁灭气息,似乎与云无心带来的消息产生了某种共鸣。
被动防守,确实非他风格。“古物会”如同跗骨之蛆,不彻底清除,永无宁日。而且,他们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地脉阴煞之上,这已经触碰了他的底线。李家屯的界碑之内,不容外邪侵扰。这省城虽非李家屯,但他既然在此落脚,便容不得有人在此地兴风作浪,搅乱阴阳。
更何况,糖糖虽已送走,但田胖子还在这里。这个虽然圆滑胆小,却也算忠心可靠的胖子,是他目前与这俗世为数不多的联系之一,不能让他因自己而涉险。
“他们的老巢,在何处?”李默抬起头,看向云无心,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决意。
云无心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笑意,从袖中取出一卷看似普通的羊皮纸,摊开在小几上。上面并非地图,而是用朱砂绘制着一些扭曲的线条和奇特的符号,中央是一个不断缓慢旋转的黑色漩涡标记。
“这是地师府道友以秘法推演出的‘古物会’几个重要据点,以及地脉异常波动的核心区域。”云无心指着那黑色漩涡,“这里,城北废弃的‘永鑫纺织厂’旧址,是阴煞之气汇聚最浓、也是地脉扰动最剧烈之处,极有可能是他们进行核心仪式的所在。不过,此地必然戒备森严,机关重重,且有邪异古物镇守。”
永鑫纺织厂?田胖子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随即想起,不就是之前大师和糖糖姑娘去处理“红衣怨灵”的那个地方吗?那里竟然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李默的目光在那黑色漩涡上停留片刻,又扫过羊皮纸上标注的其他几个据点,将其尽数记于心中。
“消息,我收到了。”李默收起羊皮纸,对云无心道,“多谢。”
云无心摆摆手:“分内之事。若李先生决定动手,无心或可略尽绵薄之力。”他虽看起来超然物外,但显然也打算掺和一脚。
李默不置可否,只是道:“需要时,自会寻你。”
云无心也不强求,站起身,拱了拱手:“既如此,无心便先行告辞。静候李先生佳音。”说罢,他转身便向院外走去,月白长衫在微风中轻拂,几步之间,身影便已模糊,如同融入了雨后清新的空气里,消失不见。
来得突然,去得洒脱。
小院内,又只剩下李默和田胖子两人。
田胖子看着大师手中那卷羊皮纸,咽了口唾沫,紧张又带着一丝兴奋地问:“大师……咱们,真的要主动去找‘古物会’的麻烦?”
李默将羊皮纸随手丢在几上,目光望向北方,那是永鑫纺织厂的方向。
“不是去找麻烦。”他纠正道,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寒意,“是去,拆了他们的巢。”
他顿了顿,看向田胖子:“不过,在此之前,需要先做些准备。”
田胖子精神一振,拍着胸脯道:“大师您吩咐!需要我做什么?上刀山下油锅,我田胖子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他虽然怕死,但更怕被当成没用的累赘。
李默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考量,随即道:“你去办两件事。”
“第一,去找韩掌柜,告诉他,我要知道‘古物会’近期所有的人员调动,特别是关于永鑫纺织厂和另外几个据点的。告诉他,这是他将功折罪的机会。”
“第二,”李默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符纸折叠成的三角形护符,递给田胖子,“你去城隍庙,找到庙后第三棵老槐树,将此符埋在树根下三尺。然后,在树下点燃三炷‘通幽香’,念三遍‘清风巷李默,有事相询’,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回头,立刻离开。记住,必须在子时之前完成。”
田胖子接过那带着微凉触感的符纸,听着这第二个任务,心里直打鼓。去城隍庙埋符点香?还要在子时?这听着就邪性啊!但他不敢多问,只是将李默的嘱咐牢牢记住,用力点头:“大师放心!我一定办好!”
李默看着他,补充了一句:“小心行事,若遇危险,保命为上。”
田胖子心中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符纸小心收好,又看了一眼那卷羊皮纸,转身便匆匆出了院门,去置办李默交代的事情。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李默独自坐在藤椅中,目光重新落回那局悬浮双子棋。他伸出手指,这一次,没有触碰任何棋子,只是虚悬在棋盘之上。
随着他意念微动,棋盘之上,那些原本模糊的、代表气机流转的线条,开始逐渐清晰、亮起。以那颗“变数”黑子为中心,几条暗红色的线条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指向了羊皮纸上标注的几个“古物会”据点,其中一条最为粗壮、颜色也最为深黯的,赫然连接着城北永鑫纺织厂的方向。
而在这些暗红线条之外,还有几道极其隐晦、几乎与棋盘底色融为一体的淡金色丝线,若有若无地缠绕在黑子周围,似乎在施加着某种影响,又像是在……保护?
李默的眼神变得深邃无比。
棋局已动,风云将起。
这一次,他要做的,不仅仅是防守,更是要主动落子,将这盘棋,彻底纳入自己的节奏。
他闭上眼,周身气息与棋盘、与小院界域、甚至与更遥远的某些存在,隐隐相连。
山雨,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