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三人离去时那略显仓促的脚步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深的寂静。清风巷七号院内,破碎窗棂透进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尚未散尽的硝烟与淡淡的血腥,也吹拂着三人各异的心绪。
田胖子忍着胸肋间的隐痛,搬来凳子,想将偏房那临时钉上的木板再加固一番,动作间不免龇牙咧嘴。他偷眼瞧了瞧坐在床边,抱着膝盖,将小脸埋在臂弯里的糖糖,又望了望院中藤椅上闭目不语、气息却比夜色更显沉凝的李默,心里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后怕、庆幸、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以及对未来更深切的担忧,混杂在一起,让他那圆胖的脸庞失去了往日的油滑,只剩下疲惫与不安。
“默默……”糖糖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刚经历过惊吓后的沙哑与依赖,“我……我刚刚是不是……又变成奇怪的样子了?”她隐约记得那温暖却陌生的金光,记得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束缚,那种感觉既强大,又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仿佛那不是她自己。
李默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少女瓷白的小脸上,惊悸未褪,琥珀色的眼眸里氤氲着水汽,像受惊的小鹿。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摊开了手掌。掌心之中,那块素白的手帕静静躺着,中央,一滴凝而不散、色泽如融金、散发着微弱光芒与奇异芬芳的血珠,正幽幽流转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这……这是?”田胖子凑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这血珠给他的感觉,远比那晚糖糖身上爆发的金芒更加凝练,更加……神圣?对,就是一种仿佛不容亵渎的神圣感,其中蕴含的力量层次,让他灵魂都在微微颤栗。
糖糖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滴金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刺痛感。“这……这是我的血?”她难以置信,人的血,怎么会是金色的?还会发光?
“嗯。”李默合拢手掌,将那滴金血重新包裹好,收入怀中。他没有解释这金血的来历与意义,那牵扯到糖糖自身都未曾知晓的秘密,此刻告诉她,徒增烦恼。“力量失控的残余,无妨。”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田胖子却从那平淡中听出了不同寻常的重视。大师特意收集这滴血,绝不可能“无妨”。
糖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对李默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既然默默说无妨,那应该就没事吧?她揉了揉依旧有些发闷的胸口,小声道:“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心里慌慌的,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很远的地方叫我……”
李默闻言,眼神微凝。他起身走到糖糖身边,再次伸出手指,虚点在她的额心。这一次,他注入的气息不再是单纯的安抚与屏蔽,而是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蛛丝般的精神探查,试图循着那冥冥中的感应,追踪其源头。
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沿着糖糖血脉中那淡金色纹路隐没的轨迹,向着虚无缥缈的远方延伸。黑暗中,他“看”到了模糊的景象——不再是堆满书籍的黑室,而是一片无尽的云海,云海之上,悬浮着巍峨连绵的宫殿群,样式古老,飞檐斗拱,散发着亘古苍茫的气息。其中一座最为高耸的殿宇顶端,悬挂着一口巨大的、铭刻着无数神秘符文的古钟。此刻,那古钟正在微微震颤,发出无声的召唤,一股庞大、威严、却带着强制与冰冷意味的精神意念,正如同潮汐般,一波波地试图冲刷糖糖的意识,将她拖入某个预设的轨迹。
而在那云海宫殿的更深处,似乎还有几道更加隐晦、更加深沉的目光,带着审视、贪婪与算计,遥遥投注而来。
李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糖糖背后的势力,远比他预想的更为庞大和棘手。这不仅仅是家族寻回血脉那么简单,其中似乎还牵扯到更深的图谋。那口古钟,以及云海深处的目光,都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他加强了屏蔽的力量,如同在糖糖的灵魂外围构筑起一道更加坚固的无形壁垒,将那遥远的召唤与窥视阻隔在外。同时,他分出一缕精纯的本源气息,融入糖糖的心脉,滋养她因血脉被动苏醒而略显亏空的精神。
糖糖只觉得一股清冽安然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心头的慌乱与憋闷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困意。“默默……我困了……”她小声说着,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睡吧。”李默收回手指。
糖糖顺从地躺下,几乎是脑袋沾到枕头的瞬间,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沉睡。这一次,她的眉头舒展,睡颜安宁,似乎暂时摆脱了那些梦魇与召唤。
安置好糖糖,李默走到外间。田胖子已经勉强将窗户修补好,正坐在凳子上调息,脸色依旧有些发白。
“感觉如何?”李默问。
田胖子连忙起身:“好多了,大师,就是还有点使不上劲。”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愤恨与后怕交织的神色,“大师,这‘古物会’太不是东西了!偷袭不成,还专挑糖糖姑娘下手!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默走到小几旁,目光落在那封米白色的请柬上。请柬此刻朴实无华,仿佛只是一张普通的纸。但他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李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他们既然伸了手,就要有被剁掉的觉悟。”
他拿起那本红色封皮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随手翻到某一页,指尖在上面轻轻敲击着。
“文明,和谐,法治……”他低声念着,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有些人,总喜欢躲在规则的阴影里,以为可以无法无天。”
他抬头,看向田胖子:“胖子,你觉得,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田胖子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试探着回答:“以牙还牙?或者……借刀杀人?”他混迹市井,懂得些阴暗面的手段。
李默摇了摇头,眼神深邃:“规则,是用来保护弱者的。但当规则无法约束强者时,打破规则,或者……制定新的规则,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们喜欢在暗处玩手段,我就把他们都拉到明处。他们以为凭借几件邪门古物和一些见不得光的人手就能为所欲为,我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绝对的力量。”
田胖子听得心潮澎湃,却又有些茫然。把暗处的敌人拉到明处?这谈何容易?
李默没有再多做解释。他走到院中,抬头望着那片被城市灯火映成暗红色的夜空,眼神锐利如刀。
“古物会”……官方……糖糖背后的家族……还有这都市本身隐藏的污秽……
所有的麻烦,都交织在了一起。
他原本只想求个清静,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再静。
他需要更快的速度,不仅仅是恢复力量,更要主动出击,在这错综复杂的棋局中,占据绝对的主导权。
那局悬浮双子棋,或许该动一动了。
那幅画中山的画卷,也该让它见见真正的“山水”了。
还有糖糖……她的血脉,是麻烦,也未尝不是一种……钥匙。
李默回到藤椅边,却没有坐下。他伸出手,凌空对着那局悬浮的棋局,轻轻一拂。
“嗡……”
棋盘上,那颗一直悬停不动的黑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周围的光线随之扭曲,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悄然触动了。
夜还很长。
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浓重。
清风巷七号,这座看似普通的老宅,在今夜之后,已然成为风暴即将席卷的中心。
而风暴眼中的少年,正平静地擦拭着手中的棋子,等待着……下一个落子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