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巷七号那扇总是虚掩着的旧木门,今日罕见地关严实了。
院里,午后阳光懒懒地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李默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陷在那张吱呀作响的藤椅里,半阖着眼,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一枚温润的黑色棋子,身侧小几上,摊着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古籍,另一边的棋盘上,那局“悬浮双子”依旧悬停,气机牵引,纹丝不动。整个小院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宁静,只有墙角几丛随意生长的夜来香,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
田胖子不在,大概是又去古玩街或是哪个茶馆探听消息、招揽“业务”去了。糖糖则坐在屋檐下的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个针线篮子,正跟一件李默的旧外套上一颗松脱的纽扣较劲,小脸皱成一团,嘴里嘟嘟囔囔。
这份宁静,被一阵突兀的、节奏规整的敲门声打破。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精准地敲碎了小院的静谧。
糖糖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下意识地看向藤椅里的李默。李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捻着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仿佛那敲门声不过是风吹动了门环。
门外的人等了几秒,不见回应,便自行推门而入。
来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皮鞋锃亮,一丝不苟。他看起来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容冷峻,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小院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黑色公文包,步伐稳健地走到院中,在李默藤椅前三步远处站定。
“李默先生?”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冰冷,没有多余的温度。
李默这才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目光在那人身上溜了一圈,又落回手中的棋子上,鼻腔里逸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嗯”。
对于这种近乎无礼的怠慢,西装男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深蓝色的证件,封面上印着国徽和一个醒目的“特”字徽记,在李默眼前亮了一下。
“特别事务处理局,秦风。”他报上名号,语气里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李先生近来在省城的某些‘活动’,引起了我们的关注。今日来访,是希望李先生能够配合,进行必要的登记,并接受我们的监管。”
藤椅上的人依旧没什么反应,像是没听见。
秦风等了两秒,不见回应,声音沉了下去,带上了一丝压迫感:“李先生,我希望你明白,‘特别事务处理局’代表的是国家意志。对于民间存在的、拥有非常规能力的个体或组织,我们有责任进行规范和管理,以确保社会的稳定与普通民众的安全。这,不是商量。”
他刻意加重了“国家意志”和“不是商量”几个字,目光紧紧锁住李默。
一直神游天外的李默,终于舍得将视线从棋子上移开,落在那本深蓝色的证件上,看了几秒,然后又缓缓抬起,对上秦风镜片后那双锐利的眼睛。他的眼神平淡,甚至带着点刚睡醒般的惺忪,没有丝毫秦风预想中的惊讶、惶恐或者愤怒。
“说完了?”李默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秦风被他这反应噎了一下,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卡在喉咙里。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升起的不快,语气更冷了几分:“李默!不要以为你有些常人不及的手段,就可以无视规则!个人力量,在国家机器面前,微不足道。配合我们,是你唯一正确的选择。否则……”
“否则如何?”李默打断他,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这抹弧度彻底激怒了秦风。他身居此位,见过的奇人异士不少,哪一个最终不是在他代表的权威面前低头服软?眼前这个年轻人,太过狂妄!
“否则,”秦风踏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试图营造更强的压迫感,声音冰寒刺骨,“我们将视你为不稳定因素,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强制收容、限制自由,直至……清除威胁!”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小院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屋檐下的糖糖屏住了呼吸,小手紧张地攥住了衣角。
李默静静地看着秦风,看了足足有三秒。然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厌倦了一场无聊的闹剧。
就在他叹息声落下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得几乎不存在、却直抵灵魂深处的嗡鸣响起。
秦风身后,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幽暗、深邃,仿佛连接着宇宙的终极黑暗。紧接着,一颗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龙头,从那裂隙中缓缓探出。
那并非实体,而是一道凝实无比的虚影,鳞甲森然,轮廓狰狞,每一片鳞片都流淌着暗沉的光泽。它漠然地俯视下来,那双巨大的、宛若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龙瞳,正好对上僵立在原地的秦风。
没有咆哮,没有威压的刻意释放。
但就在被那龙瞳注视的刹那,秦风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瞬间剥离,扔进了绝对零度的冰窟!血液冻结,思维停滞,一种源自生命最本能的、对至高存在的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爪子,攥紧了他的心脏,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昂贵的西裤沾上了地上的尘土。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脸上,镜片后那双原本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茫然,瞳孔放大,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格格打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恐怖的黑龙虚影只存在了一瞬,便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隐没于虚空,裂隙弥合,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小院里,阳光依旧,树影依旧斑驳。
李默看也没看瘫软如泥的秦风,伸手在旁边小几上那堆杂物里翻了翻,拎起一本薄薄的、红色封皮的小册子,随手丢到了秦风身前的地上。
册子封面上,印着几个醒目的黄色大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拿回去,”李默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懒散,甚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好好读读,尤其看看里面怎么说的‘文明’、‘和谐’、‘法治’。”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别总拿着鸡毛当令箭。”
秦风瘫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双漠然的龙瞳和眼前这红得刺眼的小册子交替闪现。极致的恐惧过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和羞耻感,几乎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旁边的糖糖忽然“哎呀”一声,苦恼地对着面前的空气挥了挥小拳头,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小声抱怨道:“讨厌!为什么我的力量总是时灵时不灵嘛!刚才好像感觉有点苗头,一下子又没啦!”
她这完全不在状态、充满孩子气的嘟囔,与地上瘫着的秦风、以及藤椅里那个深不可测的少年形成了无比诡异的对比。
秦风听着那清脆的抱怨,看着地上那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再感受到体内依旧残余的、让他四肢发软的寒意,一股混杂着极致恐惧、荒诞和彻底无力的冰凉,从尾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他,特别事务处理局的资深官员秦风,今日在这城西破旧的老巷小院里,信念与骄傲,被一条龙,和一本小红书,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