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袭来得总是毫无征兆。
前一秒,寒或许还踏在坚实的人行道上,感受着鞋底与地面的摩擦;或许还倚在办公室的窗边,指尖划过温热的咖啡杯壁。
下一秒,那维系着万物与地面的、最基础的法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去。
心脏猛地一悸,像是坐高速电梯时瞬间的下沉,却猛烈百倍,永无止境。脚下的支撑物——无论是地面、地板还是任何凭依——骤然消失,化作虚无。
坠落。
疯狂的、失控的、向着下方无尽虚空地坠落。
风声(或许是错觉,或许是真切的气流)在耳边呼啸尖啸,刮得皮肤生疼。视野中的一切——摩天大楼、街道车辆、熟悉的脸庞——都如同被高速拉远的镜头,扭曲着、模糊着,向上飞掠,最终缩成微不足道的斑点,湮灭在头顶那片越来越遥远的、如同井口般的亮光中。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四肢百骸。她想尖叫,但强大的下坠气流似乎堵住了喉咙,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试图抓住任何并不存在的东西。
这种失控的自由落体,带来的不是飞翔的快感,而是被整个世界抛弃、径直坠向未知深渊的极致恐惧。胃部翻江倒海,大脑因缺氧和恐惧而一片空白。
要摔死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终的审判,清晰地浮现在意识里。
然而,就在她以为必将与坚硬的地面(或那想象中的、深渊的底部)进行一场毁灭性碰撞的瞬间——
下坠之势,戛然而止。
并非猛地顿住,而是如同落入一团无比柔软、极具弹性的无形缓冲垫中。所有的动能被温柔而迅速地吸收、化解。
她……悬浮在了空中。
心脏依旧狂跳,呼吸急促,但那股致命的坠落感消失了。她仿佛变成了一粒尘埃,一枚羽毛,被静置在透明而安宁的空气里。
脚下空无一物,头顶是曾经遥不可及的、如今却仿佛触手可及的苍穹。她就这样静静地悬停着,离地大概十几层楼的高度。风变得轻柔,托举着她微微晃动。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这种奇妙的悬浮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体验。恐惧缓缓退潮,一种茫然的、略带眩晕的平静逐渐取而代之。
她低下头,俯瞰着下方微缩的城市模型。车辆如甲虫般缓慢移动,行人如蚂蚁般穿梭。熟悉的世界以一种全新的、带着疏离感的视角呈现在眼前。没有声音传来,一切都寂静无声,仿佛在看一场无声电影。
悬浮,成了新的常态。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身体便如同在水中般,轻轻旋转了半圈。她抬起手臂,做出游泳的姿势,身体便真的向前缓缓“游”动了一段距离。
这种移动方式缓慢而耗费精力,仿佛在粘稠的空气中跋涉。她可以悬浮,可以缓慢漂移,但无法真正意义上的飞翔。天空更高处,那蔚蓝的诱海,依旧可望而不可即。
一种本能的渴望,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想要上去。想要触摸那柔软的云朵,想要感受真正呼啸而过的风,想要摆脱这粘滞的束缚,获得真正的、自由的飞翔。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如同种子破土而出。
仿佛回应着她的渴望——
一阵轻微的、源自肩胛骨深处的麻痒感突然传来。
那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皮肉之下苏醒,挣扎着想要破体而出!
寒忍不住蹙起眉头,一种混合着 anticipation 和轻微不适的感觉笼罩了她。
紧接着,是布料撕裂的细微声响。
嗤啦——
她感到肩后一轻,随即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束缚被打破的舒展感!
一对巨大的、洁白的、闪烁着柔和光晕的羽翼,自她肩后猛地舒展开来!每一根羽毛都清晰分明,蕴含着纯净而强大的力量。
与此同时,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阴影的力量也在脊柱尾端涌动。伴随着另一种撕裂感,另一对翅膀——深邃如午夜、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色羽翼——也挣脱而出!
白翼舒展,圣洁而优雅;黑翼微敛,神秘而有力。
两对羽翼在她身后轻轻扇动,搅动着周围的空气,散发出淡淡的光粒和幽影。
心念微动。
白色的羽翼率先用力一扇!
一股强大的升力瞬间产生,托举着她轻盈地向上攀升!气流拂过她的发梢和脸颊,带来真正的飞翔体验。
黑色的羽翼随之调整角度,提供着平衡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空气的迅捷。
她笑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喜悦充斥心间。她不再满足于缓慢的悬浮,双翼再次振动,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向着更高的天际疾射而去!
城市在脚下迅速缩小,化作纵横交错的棋盘。河流如同闪亮的缎带,山脉露出蜿蜒的脊背。
她穿梭在稀薄的云气之中,感受着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在翅膀和身体上。她时而振翅高飞,时而舒展双翼滑翔,时而任性地下坠一段再猛地拉起。
飞翔!这才是真正的失重!掌控之中的、随心所欲的失重!
她越飞越高,大气越来越稀薄,下方的地球轮廓逐渐显现出惊人的弧度。深邃的宇宙星空在头顶展开,浩瀚无垠。
一种渺小与宏大交织的震撼感,淹没了她。
她悬浮在天地之间,俯瞰着这颗蔚蓝色的星球,白翼与黑翼在真空中无声地拂动,仿佛同时拥抱了光明的轻盈与黑暗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