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角色预分配:观察者(待定)”。
这行新出现的字迹,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了焱的思维上。它不再是简单的倒计时警告,而是一种更具指向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人事任命”。观察者?观察什么?观察那个“剧场”里的血腥演出?观察他自己如何一步步滑向深渊?还是……观察现实世界中,那些即将被“剧情”波及的、潜在的“演员”或“受害者”?
“待定”二字更是充满了恶意的戏谑,仿佛他的命运还是一个可以磋商的剧本草稿,而磋商的另一方,是他无法理解、更无法反抗的存在。
他将这一发现告诉了我。我感到了事态的进一步升级。“角色分配……这表示那个‘剧场’的规则正在细化,它不仅仅满足于侵蚀你的感知,它开始试图定义你在其体系内的功能和位置。”我分析道,“‘观察者’听起来相对被动,但绝不可能无害。在任何一个戏剧体系里,观察者(或旁白、或观众)本身就是叙事的一部分,他们的‘观察’行为,可能本身就具有某种‘确认’或‘记录’的仪式性作用,甚至会影响到‘剧情’的走向。”
“你的意思是,哪怕我只是‘看着’,也可能在推动事情发展?”焱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很有可能。更可怕的是,‘待定’状态说明它还在评估你,或者……在为你准备更‘合适’的角色。我们必须阻止它完成这个‘角色绑定’。”我强调,“你之前的梦境记录很有用,尤其是场景切换的触发点。你注意到吗?从修复室到小巷,是你想离开却打不开门;从小巷到病房,是那个无面人转头;从病房到记忆回廊,是你推开了护士……强烈的负面情绪(恐惧、抗拒)和主动的逃避行为,似乎是进入更深梦层的催化剂。”
焱回想了一下,确实如此。每一次更深的下坠,都源于他在梦境中试图反抗或逃离。
“或许……在梦中保持绝对的冷静和被动,甚至……尝试接纳那种恐惧,而不是抗拒,反而能让你停留在较浅的层次,或者找到不同的‘出口’?”我提出一个反直觉的建议。这极其困难,相当于在烈火中要求自己不动,但或许是打破循环的一种思路。
焱沉默了,这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
随后的日子,他严格按照我的建议,更加细致地记录梦境,并疯狂地进行现实锚点训练。那枚古钱币几乎被他摸得光滑如镜。他甚至在图书馆工作时,也强迫自己反复触摸熟悉的书架、工具,默念它们的名字和历史,试图用这些坚实的“现实”来对抗脑中那个不断搭建的“剧场”。
但“剧场”的侵蚀,变得更加精巧和无处不在。
白天的异变不再局限于瞬间的幻觉。他开始注意到一些细微的、却持续存在的“错误”。
图书馆墙上那座老式挂钟的秒针,偶尔会逆时针跳动一格,然后恢复正常。
他修复的一页古籍上,一个原本清晰的明代藏书印,在某次他低头再抬头的瞬间,其边缘花纹极其细微地扭曲了一下,变得更接近《颅内剧场》封面上那种混乱的线条风格。
最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在查阅一份民国时期的旧报纸缩微胶卷时,在一则无关的社会新闻版面角落里,赫然看到了一个用极细笔尖添加的、褐红色的、与他书中倒计时字体一模一样的数字“4”!当他惊骇地想让同事确认时,那个数字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胶卷上只剩下正常的泛黄影像。
这些“错误”如同病毒代码,零星却顽固地嵌入他的现实,嘲笑着他试图维持的“正常”表象。他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正在被缓慢篡改的数据库里,而他是唯一察觉到数据异常的管理员。
夜晚的梦境,则变得更加光怪陆离,并且开始出现新的、令人不安的“角色”。
第一层:喧闹的默剧。
他身处一个巨大的、如同世纪之交风格的剧院观众席。舞台上正在上演一出华丽的默剧,演员妆容夸张,动作滑稽。但整个剧场没有任何声音,连衣服摩擦和脚步落地都寂静无声。观众席座无虚席,但所有的观众,包括他身边的,都戴着空白的面具,一动不动。他能感觉到面具后空洞的注视。舞台上的聚光灯偶尔会突然扫过观众席,定格在某一个戴着空白面具的观众身上,那一刻,那个观众会微微颤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喉咙。
第二层:档案室的低语。
观众席如同潮水般退去,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无限延伸的、布满灰尘的档案架迷宫中。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纸屑。书架上的不是文件,而是一个个贴着人名标签、不断微微搏动的、半透明的大脑模型。他不由自主地在一个标签为“观察者(候选)”的架子前停下。那里有数十个大脑模型,其中几个格外明亮,包括一个标签为“焱”的!他听到无数细碎的、混乱的低语声从这些大脑模型中传出,仿佛在争辩、在推荐、在否定。
“不够冷静……”
“共情能力过强,易受感染……”
“感知力尚可,但意志……待观察……”
这些低语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如同评委在审核作品。他想逃离这个架子,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只能“观察”着那个代表自己的、正在被评头论足的大脑模型。
第三层:镜屋审判。
档案架迷宫旋转、坍塌,他坠入一个完全由镜子构成的空间。无数个“他”在镜中呈现,但形象各异:有穿着病号服疯狂大笑的他,有面无表情手持利器的他,有蜷缩在角落恐惧哭泣的他……这些都是潜在的“角色”吗?在镜屋的中央,悬浮着三个巨大的、模糊的虚影。一个像是那个低笑的病号服,一个像是那个无面的护士,第三个则笼罩在更强的迷雾中,仿佛是整个剧场的“导演”。它们没有言语,但一种冰冷的意念直接压迫下来:
“观察……记录……勿插手……”
“这是……最后的……试炼……”
“倒计时……即将……结束……”
紧接着,所有的镜子突然同时映照出同一个画面——是图书馆的修复室!场景无比真实,他看到“自己”正背对着镜头,伏案工作。而在他身后的阴影里,那个穿着病号服的身影缓缓地、实体般地浮现,手中拿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裁纸刀,正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工作中的“他”!
“不!住手!!”梦中的焱发出无声的咆哮,强烈的干预欲望和恐惧淹没了他。
就在他情绪失控的瞬间,镜屋再次崩塌!
坠落!
在意识被甩出梦境的前一刻,他瞥见某个镜子的碎片上,反射出的倒计时数字,已经变成了——
“4”!
他再次惊醒,心脏抽痛,浑身冰凉。这一次,他没有立刻记录,而是发疯般地冲进书房,拉开抽屉。
扉页上,褐红色的“5”果然被“4”取代。
而在“角色预分配:观察者(待定)”那一行字下面,又多了一行新的注释,笔迹更加急促和混乱:
“警告:干预倾向检测。角色稳定性下降。最终裁定将于倒计时结束时下达。”
干预倾向!是因为他在梦中试图阻止那个病号服伤害“自己”吗?
这个“剧场”不仅强迫他观察,还禁止他干预?它要的是一个冷血的、记录一切的旁观者?如果他无法做到,就会失去“观察者”的角色,而被分配一个更“主动”、可能更可怕的角色?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他回想起梦中档案室那些低语——“共情能力过强,易受感染”、“意志……待观察”……
原来,“观察者”并非豁免,而是一个考验。考验他能否在目睹可能发生的“剧情”(哪怕是梦中)时,保持绝对的冷漠。
如果他做不到,当倒计时结束,等待他的,或许就不是旁观者的席位,而是……舞台中央,聚光灯下,手持染血道具的……主角。
他看着扉页上那个冰冷的“4”,以及那充满威胁的“最终裁定”,终于清晰地认识到:
阅读那本书,不是简单的招惹麻烦。
那是他亲手在自己的灵魂上,签订了一份无法撕毁的、正在被自动执行的恶魔契约。
而违约的代价,他恐怕支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