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者:寒
确认灵魂互换并非梦境,而是残酷的现实后,焱的生活彻底脱离了轨道。恐惧不再是短暂的冲击,而是一种持续的低频嗡鸣,背景音般萦绕在他每一个清醒和试图入睡的时刻。他看待世界的方式被彻底颠覆了。
家,这个原本应该是避风港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诡异舞台。而他的室友,是他身体目前名义上的“所有者”——那只名为乐乐,灵魂却可能深不可测的狗。
他不敢再轻易入睡。夜晚变成了需要严阵以待的战场。他拼命喝浓咖啡,把电视音量调大,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害怕一旦闭上眼睛,意识再次被抛入那个毛茸茸的躯壳,而醒来时,会发现“自己”又做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他对乐乐的观察,也从好奇变成了近乎偏执的审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眼神的转动,都被他拿来反复分析。乐乐舔舐毛发的姿态,是否带着一种审视“新装备”的意味?它望向窗外时,那专注的神情,是在渴望外面的自由,还是在规划下一次“互换”后,用他的身体能走多远?
乐乐似乎也察觉到了焱的变化。它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中性的,在焱看来,充满了算计和等待。有时,当焱因为极度困倦而精神恍惚时,会瞥见乐乐正静静地蹲坐在不远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是狗的依恋,更像一个猎手在观察猎物的状态,评估着下手的时机。
这种僵持的、脆弱的平衡,在一个周末的下午被打破了。
连续几天的睡眠剥夺让焱的精神濒临崩溃。他坐在电脑前,试图处理一份枯燥的报告,但眼前的字母不断跳动、模糊。最终,抵抗不住生理的极限,他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没有预兆,置换感瞬间来临。
这一次,焱(狗)甚至没有感到太多惊讶,只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麻木。他熟练(或者说,是这具狗躯壳的本能)地控制着四肢,站稳。第一时间,他急切地寻找那个“空壳”。
“空壳”正坐在电脑前,姿势端正,甚至……过于端正了。它的手指放在键盘上,但并没有敲击,只是僵直地悬停着。眼睛盯着屏幕,屏幕的光映在空洞的瞳孔里,没有任何内容的反射。
焱(狗)小心翼翼地靠近,发出低低的呜咽声,试图引起“它”的注意。
“空壳”缓缓转过头。这一次,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完全的空白,也没有了上次那种诡异的僵硬笑容。而是一种……专注的模仿。它似乎在努力回忆“焱”平时坐在电脑前的样子,试图调整面部肌肉,但结果却是一种扭曲的、如同面具般的平静,看起来格外渗人。
最让焱(狗)心惊的是,“空壳”的视线落在他(狗)身上时,不再是完全的茫然,而是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识别?那眼神仿佛在说:“哦,是你。你又进来了。”
然后,“空壳”做了一件让焱(狗)魂飞魄散的事情。
它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伸向键盘。手指笨拙地、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了下去。
键盘发出断断续续的敲击声。
屏幕上,在一个空白的文档里,逐渐出现了一行歪歪扭扭、夹杂着错别字的英文和符号:
**“d0 n0t b3 afr41d.”** (不要害怕。)
焱(狗)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它能操作电脑!它在尝试沟通!用的是一种近乎密码般的、生疏的文字!这绝不是一只狗能做到的!这证明,占据他身体的,是一个拥有学习能力、具备一定智慧,并且试图隐藏或表达什么的意识!
恐惧之后,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涌了上来。这是他的身体!他的生活!凭什么被这个不知名的东西占据、玩弄?
他(狗)冲上前,用身体猛撞“空壳”的腿,发出愤怒的吠叫,试图阻止它继续操作电脑。
“空壳”被撞得晃动了一下,敲击停止了。它低下头,看着脚下狂躁的狗,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悦?它再次抬起手,这一次,不是敲键盘,而是伸向焱(狗)的头顶。
动作依旧缓慢,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试图安抚或者说压制的意味。
焱(狗)敏捷地躲开了。他龇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摆出防御姿态。他不能再让这个意识为所欲为!必须夺回控制权!
一场无声的、在人与狗躯体之间的对峙,在寂静的房间里展开。
“空壳”似乎对焱(狗)的激烈反抗感到困惑,它僵在原地,手悬在半空。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各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飞快地闪烁、交替——困惑、尝试理解、一丝恼怒,甚至还有一点点……受伤?
僵持了片刻,“空壳”似乎放弃了强行接触的企图。它缓缓收回手,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然后,它再次伸出手指,更加缓慢地,敲下了一个新的单词:
“t41k?”(谈?)
紧接着,又费力地敲出:
“h0w?”(如何?)
焱(狗)愣住了。它想谈判?它意识到无法完全掌控局面,所以想寻求沟通?可是,如何沟通?它占据着能说话的身体,却只能发出空洞的音节和敲出破碎的文字。而他,困在狗的身体里,空有人类的意识,却无法言语。
这是一个死结。
但“谈判”的提议,像一道微光,穿透了厚重的恐惧。至少,这证明占据他身体的意识,并非纯粹的恶意或破坏欲,它似乎也在摸索,也在寻求某种……共存的方式?或者,只是一个更狡猾的陷阱?
焱(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停止低吼,但仍然保持着警惕,紧紧盯着“空壳”和屏幕。
“空壳”见他没有进一步攻击,似乎也放松了一点。它不再尝试敲击键盘,而是转过身,面对着焱(狗),用一种极其缓慢、近乎定格动画的方式,开始尝试做出一些手势。
它先是指了指自己(人形身体),然后又指了指焱(狗形态),最后,双手摊开,做了一个代表“交换”的、笨拙的来回动作。
接着,它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电脑,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脸上露出一种极力模仿的“思考”表情,虽然扭曲,但意图明确。
它在表达:互换,发生。外面,信息,思考。
它在告诉他,互换是存在的,它通过他的身体接触外界(窗外),接触信息(电脑),并在学习思考!
然后,它指向焱(狗),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人的嘴巴),摇了摇头。再指向自己(人形身体),指了指焱(狗)的嘴巴(狗的嘴巴),也摇了摇头。
意思是:你(在人形里)不能说话。我(在狗形里)也不能(用语言)沟通。
最后,它再次指向键盘,然后指向焱(狗),眼神里带着询问。
焱(狗)明白了。它在提议,下一次互换发生时,如果“它”在人的身体里,而“焱”在狗的身体里,可以通过键盘来进行沟通!这是一个打破僵局的可能!
虽然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风险,但比起完全失控的互换,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出路。焱(狗)无法用语言回应,他只能……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极其不情愿地,模仿狗表示同意的动作,轻轻点了点头。
看到狗点头,“空壳”的脸上,那僵硬的面具似乎松动了一下,极深处,仿佛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释重负?或者,是计谋得逞的微光?焱(狗)无法分辨。
就在这时,熟悉的抽离感再次降临。
意识回归。
焱在自己身体的电脑前猛地惊醒。屏幕亮着,那个空白的文档依旧打开着,上面赫然留着那行刺眼的字符:
“d0 n0t b3 afr41d.”和 “t41k? h0w?”
不是梦。一场无声的谈判,在灵魂互换的间隙,真实地发生了。
他抬起头,看向角落的乐乐。乐乐也正看着他,眼神平静,但焱仿佛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是一种达成了初步协议的默契。
敌人?室友?还是被迫绑在一条船上的诡异同盟?
焱不知道。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乐乐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和危险的阶段。他们之间,建立了一种基于键盘和沉默的、脆弱的沟通渠道。
而下一次互换,将是第一次“正式”对话的开始。他会得到答案,还是陷入更深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