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嘈杂的议论声、王阿姨尖利的叫骂声、我绝望的哭泣声,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了。灶披间里只剩下小勇那句“是我拿的啊”在空气中嗡嗡作响,以及他咀嚼烤肉的细微吧唧声。
王阿姨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愤怒、嚣张、笃定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瞬间被惊愕、难以置信、然后是巨大的尴尬和羞恼所取代。她的脸先是涨成猪肝色,然后又一点点褪成灰白,抓着我的手也无意识地松开了。
我瘫软在地,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委屈和后怕中,身体不住地发抖,眼泪流得更凶,但这一次,是因为屈辱得到洗刷的复杂情绪。
围观的邻居们也都愣住了,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变得极其微妙和尴尬。刚才还在附和王阿姨、用怀疑眼神看我的人,此刻都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或者假装咳嗽,或者悄悄往后缩。
“你……你这个讨债鬼!”王阿姨终于反应过来,所有的羞愤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她猛地转身,一巴掌狠狠扇在小勇肉乎乎的后脑勺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你竟敢偷老娘的钱!还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小勇手里的肉串掉在了地上,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躲闪着他妈劈头盖脸的巴掌,一边委屈地大喊:“你自己藏那里我就不能拿啦?又不是第一次拿!哇……别打了……”
“不是第一次拿”……这句话像另一个巴掌,狠狠扇在王阿姨脸上。她打得更凶了,骂得也更难听了,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的错误,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一场针对我的声讨大会,瞬间变成了她家的内部教育(或者说泄愤)现场。
没有人再看我一眼。没有人对我说一句“对不起,冤枉你了”。刚才那些义愤填膺的邻居,此刻都变成了沉默的看客,甚至有人觉得无趣,开始悄悄散去。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泪痕交错,衣服也在刚才的拉扯中变得凌乱不堪。我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充满了另一种冰冷的寒意。
原来,真相大白之后,并不总是伴随着道歉和抚慰。有时候,它只是让场面变得难堪,然后大家选择性地遗忘,仿佛那个被冤枉、被伤害的人从未存在过。
我默默地捡起地上那半块被踩脏的水果糖和糖纸,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然后一步一步,挪回自己的家。身后,是王阿姨越来越歇斯底里的打骂声和小勇杀猪般的嚎哭。
我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外面的喧闹被隔开,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止不住的哽咽。
委屈、愤怒、后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失望,像潮水一样再次将我淹没。我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无声地流泪。那个攒钱的陶罐,那个粉纱裙的洋娃娃梦想,在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色彩。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打骂声渐渐停息了,变成了王阿姨压低声音的斥责和小勇不服气的顶嘴,然后是沉重的上楼脚步声。弄堂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傍晚,妈妈下班回来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刚走进弄堂,估计就听到了风声(弄堂里没有秘密)。她快步回家,推开门,看到我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和萎靡不振的样子,什么都明白了。
“囡囡!”妈妈放下包,冲过来紧紧抱住我,声音带着心疼和颤抖,“是不是王阿姨冤枉你了?妈妈都听说了!这个杀千刀的!凭什么都赖在我囡囡头上!”
妈妈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工厂里棉纱和机油的味道。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瞬间瓦解,我“哇”地一声在她怀里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把下午的遭遇说了一遍。
妈妈听着,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她轻轻拍着我的背,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和压抑的怒火。
等我哭得差不多了,稍微平静下来,妈妈替我擦干眼泪,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冷硬:“囡囡不怕,妈妈在。你好好在家待着。”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
“妈,你去哪儿?”我惊慌地问。
“我去问问她,”妈妈头也不回,声音像结了冰,“凭什么这么作贱我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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