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的密探像是融进夜色的墨,悄无声息地撒向了运河沿线。岸埠的脚夫、粮船的舵工、闸口的官吏,甚至是漕帮地盘里卖茶的老汉,都成了他们打探消息的眼线——谢晏指明的方向太准,每一个密探都像衔着猎物踪迹的猎犬,眼神里满是紧绷的锐利,连呼吸都比往日轻了三分。这查,得藏在暗处,绝不能让漕帮那群眼线嗅到半分风声。
苏清欢则守在临时辟出的查案公房里,案上摊开的舆图被红笔圈得密密麻麻,从江南镇江府到京畿永丰仓,运河航道上的每一个码头、每一道水闸,都标着对应的粮船停靠时间。她指尖捏着一支炭笔,时而俯身比对王通的供词抄本,时而翻拣毒素检测的文书,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映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所有染毒的救济粮,都出自半年前湖广调运的那批漕粮。”苏清欢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公房里的寂静,守在一旁的文书立刻凑上前,“这批粮从镇江府装船,走的是漕帮掌控的主航道——而镇江,正是漕帮总舵的根基之地。”
她抬手点在舆图上“镇江”二字,炭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直线,停在“临清闸”的位置:“你看,运输记录上写着,这批船在临清闸停了三天,理由是‘遇急风,暂避’。”
文书凑近一看,果然见那处标着一行小字:“八月十二至十四,泊临清闸,避西风。”
“临清闸是什么地方?”苏清欢抬眼,语气带着几分追问。
“是运河中段的枢纽,南来北往的船都得在那过闸,人多眼杂,漕帮在那儿有专门的‘过闸房’,连地方官都管不动。”文书赶紧回话,语气里带着几分忌惮。
苏清欢指尖在“临清闸”上重重一点,眼底闪过精光:“三天时间,足够他们做太多事了。”她拿起王通的供词,指着其中一句“翻晒时撒的药,是个漕帮打扮的人送的”,“之前猜王通是二次投毒,现在看来,他顶多是补了几勺灰石粉,真正大规模掺毒的地方,根本不是永丰仓——是这里,临清闸!”
漕船停在闸口,借着避风的由头,漕帮的人拿着“防虫药”的幌子,在粮仓里一勺勺掺灰石粉,神不知鬼不觉。等粮食运到永丰仓,王通再趁着翻晒的机会补投一次,既能确保剂量够毒,又能把所有嫌疑都引到仓储环节——好一招声东击西!
苏清欢不敢耽搁,当即重新写了密折,把“问题粮源自镇江漕船”“临清闸停留三日存疑”“漕丁头目赵黑虎有重大嫌疑”这三点一一列明,让人快马送进宫中。
女帝看到密折时,正在用晚膳,手里的玉筷“当啷”一声落在银盘里。她盯着“临清闸”三个字,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漕帮竟敢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还借着过闸的由头,真是把运河当成他们自家的地盘了!”
一旁的太监大气不敢出,只听女帝冷声下令:“传朕旨意,让皇城司副统领亲自带人,去镇江抓赵黑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派一队人,把临清闸那三天当值的闸官、水手,全都给朕秘密控制起来,一个都不许跑!”
旨意传得快,皇城司的人星夜兼程赶去镇江,可等他们摸到赵黑虎的住处时,只看到一院子冷清的蛛网——邻居说,赵黑虎半个月前喝多了,夜里在码头“失足落水”,尸体第二天才捞上来,早就埋了。
“失足落水?”公房里,定国公把消息一拍,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这分明是杀人灭口!他们动作这么快,说明我们真戳到他们痛处了!”
满座的官员都沉了脸,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这么断了,谁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苏清欢却伸手按住了案上的卷宗,声音冷静得不像话:“赵黑虎死了,可运粮的漕丁有二十多个,总不能全死了;临清闸停了三天,当值的闸官、记账的文书,也不可能都被收买。”她抬手,在纸上写了两个“查”字,“第一,秘密提审所有参与那批粮船运输的漕丁,尤其是跟着赵黑虎的几个亲信,问他们在临清闸那三天,都见了谁,做了什么;第二,去崔氏的矿场,查灰石粉的出库记录,这么大的量,不可能没有运单,顺着运单查,总能摸到漕帮手里。”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的焦躁。定国公看着她,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苏大人说得对,断了一条尾巴,还有两条腿!就按这个法子查!”
女帝接到奏报,当即准了,还特意调了大理寺的人手,配合皇城司查漕丁、审闸官。一时间,运河沿线的漕帮据点,崔氏矿场的库房,到处都有密探的影子。
苏清欢站在公房的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漕运舆图。她知道,赵黑虎的死,是对方的警告,也是他们慌了神的证明。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漕帮的暗影里,藏着的不仅仅是几条人命,更是足以撼动朝堂的利益巨网。而她,必须一点点把这暗影撕开,让藏在里面的东西,全都暴露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