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终于从深秋的凛冽，染上了几分初冬的清寂。紫宸殿外的玉兰花早已落尽了枯叶，光秃秃的枝桠伸向铅灰色的天空，却因连日来朝堂上的安稳，少了几分前些日子的肃杀。崔党蛰伏，帝党稳进，市井间关于“女帝雷霆扫黑”的谈论渐渐淡去，转而被另一桩新鲜事填满——北疆传来了大捷的捷报。
这捷报，是谢晏送来的。
自入秋后，突厥人便频频袭扰北疆边境，抢粮掠畜，边军虽奋力抵御，却因冬季将至、粮草渐缺而有些吃力。谁都没想到，谢晏竟反其道而行之，趁着突厥人忙着囤积冬粮、防备松懈的当口，亲率三千轻骑，日夜兼程，打了三场漂亮的突袭战。
头一战，夜袭突厥人的草料场，一把火烧了对方半冬的存粮；第二战，在戈壁滩设伏，截获了突厥人从西域换来的两百匹良马；第三战，更是直捣黄龙，端了突厥一个小部落的聚居地，缴获了上千头牛羊。捷报上的文字不长，却字字铿锵，读得殿内众臣心潮澎湃——这不仅是打退了敌人，更是大涨了大靖的军威，解了北疆的燃眉之急！
女帝萧景琰握着捷报，指尖微微发颤，眸中是掩不住的喜色。她当即下旨，加封谢晏为镇北侯，赏赐黄金百两、绸缎千匹，连带着参战的将士，也各有封赏。旨意刚发出去，兵部又来禀报——谢晏除了捷报，还托押运赏赐的军官，给京城捎来了一批“特殊的礼物”。
“特殊的礼物？”萧景琰挑眉，示意刘忠宣那军官上殿。
不多时，一个身着边军铠甲、脸上带着风霜之色的校尉，捧着一个用细布包裹的小盒子，大步流星地走进殿内，跪地行礼：“末将张武，参见陛下！侯爷托末将给陛下和安平县君，带来了北疆的薄礼，还请陛下过目。”
刘忠接过盒子，呈到御案上。萧景琰打开一看，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把晒干的草——草色呈深绿，叶片纤细，凑近闻，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苦香气，像是草药，又比寻常草药多了几分韧劲。
“这是……”萧景琰有些疑惑。
张武连忙回话：“回陛下，此乃北疆草原特有的‘苜蓿草’。侯爷说，这草在北疆遍地都是，马匹极喜食，食后不仅毛色发亮，还能快速长膘，比咱们这边的干草料好上十倍。此次突袭，边军的战马能连日奔袭，多亏了这苜蓿草打底。”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侯爷还发现，这草并非只能喂马，还可入药。北疆的牧民得了小便不利、燥热烦渴的病症，就会采新鲜的苜蓿草煮水喝，效果极好，有清热利尿之效。侯爷想着安平县君精于医术，便命末将多带些回来，足足装了十几大箱，一半送兵部查验，一半请安平县君查验，看看是否能在京城推广，为军中、为百姓所用。”
“苏清欢？”萧景琰心中一动，随即笑了——谢晏这心思，倒真是细。打了胜仗，不忘给朝堂献捷，还记挂着苏清欢的医药事业，连北疆的草，都要特意捎回来让她看看。
她当即传旨，让刘忠亲自将其中几箱苜蓿草送往安平医馆。
此时的安平医馆，刚完成重建不久，庭院里的药圃还空着大半，苏清欢正带着药童整理新采的药材，就见刘忠带着几个小太监，抬着两个沉甸甸的木箱走了进来，脸上堆着笑：“安平县君，陛下有赏，是北疆谢侯爷特意给您捎来的宝贝。”
苏清欢有些诧异，上前打开木箱——只见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晒干的苜蓿草，那股熟悉的清苦香气扑面而来，让她瞬间想起了前世在草原上见过的苜蓿田。
“这是……苜蓿？”她瞳孔微缩，伸手捻起一把干草，指尖轻轻摩挲着叶片。
刘忠将张武在殿上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苏清欢越听，心中越是激动——她当然知道苜蓿！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草料，分明是宝贝！
前世她在现代见过，苜蓿是出了名的优质牧草，富含蛋白质、维生素和矿物质，营养价值极高，喂马能让马膘肥体壮、耐力大增，喂牛羊能提高产奶量和肉质。而在这个时代，军马的强弱直接关系到军队的机动性，百姓的牛羊更是重要的财产，可偏偏优质的草料稀缺，尤其是到了冬季，大多只能用干草、麦麸喂养，牲畜掉膘严重，军马也容易虚弱。
若是能推广种植苜蓿，不仅能解决军马的饲料问题，增强军队战力，还能推动畜牧业发展，改善百姓的肉食供应，甚至能作为绿肥，改良土壤——这哪里是药材，分明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至于药用价值，谢晏说的没错，苜蓿确实有清热利尿、凉血止血的功效，可治湿热黄疸、尿涩淋痛等症，只是前世多用于民间偏方，少有人将其纳入正规药材。
“多谢陛下，多谢侯爷！”苏清欢连忙行礼，语气难掩兴奋。她送走刘忠后，立刻关起门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连夜写起了奏书。
她在奏疏中，详细阐述了苜蓿的三重价值：
其一，作为牧草，苜蓿营养丰富，可显着提升军马体质，增强边军战力，也能改善民间牲畜养殖，增加百姓收入；
其二，作为药材，苜蓿清热利尿，药性温和，可入药典，用于治疗湿热病症，尤其适合夏季和燥热体质的患者；
其三，作为作物，苜蓿的根系发达，能固氮养地，可在荒田、坡地种植，既能改良土壤，又能作为绿肥，为后续种植粮食作物打下基础。
她还附上了自己记忆中的苜蓿种植方法——春播秋播均可，耐旱耐贫瘠，无需过多照料，甚至可以和粮食作物轮作，不会占用太多良田。最后，她恳请女帝下令，在京畿的皇庄和北疆的军垦区试种，待成功后再在全国推广。
次日清晨，苏清欢亲自将奏疏送进皇宫。萧景琰览奏后，果然大喜过望，拍着御案道：“好！好一个谢晏，好一个苏清欢！一个能从战场上发现如此宝贝，一个能看透这宝贝的价值，你们倒是珠联璧合！”
她当即下旨：
第一，命户部牵头，在京畿附近划拨两千亩皇庄土地，专门用于试种苜蓿，由苏清欢负责提供种植技术指导；
第二，命北疆边军，在军垦区开辟草场，大规模种植苜蓿，既作为军马饲料，也作为军粮的补充；
第三，将谢晏进献的所有苜蓿草，全部赐予安平医馆——一半用于入药，纳入医馆药材库；一半用于试种，由苏清欢全权负责培育。
旨意传到安平医馆时，苏清欢正在药圃里忙碌。她让人将一部分苜蓿草仔细烘干，分类入库，贴上“苜蓿草（药用）”的标签；又亲自挑选出那些叶片完整、带着草籽的干草，小心翼翼地铺在药圃的空地上，轻轻翻土，将草籽埋进土里，浇上适量的水。
初冬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淡淡的暖意。苏清欢蹲在田埂上，抚摸着湿润的泥土，指尖仿佛触碰到了那些即将破土而出的嫩芽，也仿佛触碰到了北疆的风沙——她能想象到，谢晏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一边指挥作战，一边留意着草原上的草木，甚至特意让人收集这些草料，跨越千山万水送来京城。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可对她而言，这跨越了万水千山的草料，比任何家书、任何金银珠宝都更让她心头温暖。这不是普通的礼物，是谢晏的心意——他记挂着她的医药事业，记挂着她的抱负；也是女帝的信任——她将如此重要的战略物资交给她，毫无保留，全力支持。
苏清欢站起身，望着远方的天空，嘴角扬起一抹浅淡却坚定的笑意。她仿佛能看到，来年春天，京畿的皇庄里、北疆的草原上，到处都长满了绿油油的苜蓿草，战马在草地上驰骋，牛羊在草间漫步，百姓的餐桌上多了可口的肉食，医馆里多了治病的良药……
这来自北疆的礼物，终将在这片土地上，开出最灿烂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