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间,两人已走到了济生堂门口。刘大夫推开门,那浓重的药香再次涌来,却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命运的苦涩味道。
刘大夫让他的小孙子按照药方一一抓好了药,仔细包成几个小包,又用麻绳系好,这才递到韩安禾手里。
老大夫看着眼前这个善良的姑娘,语重心长地低声叮嘱道:“丫头,你的心是好的,菩萨心肠,老夫都明白。但这世道…有些事,到底还是该避讳一些,悄摸着来,对你好,对他们也好。”
韩安禾沉重地点了点头。至于需要避讳什么,两人都心照不宣——是与这“有问题”的家庭走得太近,是过于明目张胆的接济,以免惹来不必要的目光和麻烦。
黄老夫妇都是缠绵病榻的老毛病,刘大夫这次开了足足半个月的药,希望能稳住病情。
看着那一大摞药包,韩安禾就算再不懂行情,也明白这绝不止一块钱。
她心下感激,又有些过意不去,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更多的钱,想要塞给刘大夫。
刘大夫却只是温和而坚定地推回了她的手,缓缓地摇了摇头:“孩子,药的价值,有时不在价钱,而在用得其所。拿去吧。” 他看着韩安禾清澈而执拗的眼神,又轻声补了一句,“若他日有余力,多帮衬些需要的人,便是最好的药钱了。”
韩安禾明白了,刘大夫不仅是在帮她省钱,更是在用这种方式支持她这份善心,同时也将一份责任和期待悄然交付。
她不再坚持,郑重地道谢:“谢谢您,刘大夫。”
离开济生堂,韩安禾并没有立刻返回黄家。
她拐进一条无人的僻静小巷,心念微动,从空间里取出了之前种下收获的玉米和土豆,又装了一小袋约莫五斤重的米。
她将这些东西仔细地在背篓里放好,上面用旧布稍微遮盖了一下,这才朝着镇子边缘那间破旧的小屋走去。
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说话声。她刚抬起手,正准备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一碰就要散架的柴门,门却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门口站着一个瘦小的男孩,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模样,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却十分干净的旧棉袄。
小脸瘦削,显得眼睛格外大,此刻那双眼睛里却充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警惕和敌意,像一只受惊后竖起全身尖刺的小兽。
这应该就是刘大夫口中的黄知乐了。
韩安禾愣了一下,随即努力露出一个最温柔友善的笑容,柔声道:“你是知乐吧?你别怕,我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黄知乐硬邦邦地打断。
男孩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装出来的凶狠和老成,眼神冰冷地扫过她背后的箩筐:“我家没有值钱的东西了!早就被你们革委会的人抄家抄得一干二净了!搜了那么多遍还不死心吗?你们烦不烦啊!”
韩安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敌意和指控的话语弄得一怔,下意识地反问:“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不是……”
这时,屋里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黄奶奶扶着墙,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
她看到孙子这副模样和门口的韩安禾,脸上立刻浮现出惊慌和歉意,连忙拉住孙子的胳膊,声音虚弱却急切地解释道:“知乐!不可以这样没礼貌!快给姐姐道歉!”
她转而看向韩安禾,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窘迫和无奈,声音带着哽咽:
“对不起啊,好心的丫头…实在对不起…我家这孩子,他是被吓怕了,也被骗怕了…之前…之前也有那么一两个人,假装是好心人来帮助我们,嘘寒问暖的,结果转头就在屋里东翻西找,觉得我们这种人家肯定还藏着什么之前没被搜刮走的宝贝…后来发现实在找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立刻变了脸色,骂骂咧咧地走了…孩子他…他不是故意冲撞你的…”
老人家的声音越说越低,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屈辱和心酸。
那瘦小的男孩虽然被奶奶拉着,却依旧倔强地梗着脖子,但眼神深处,除了戒备,似乎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再次被欺骗和伤害的脆弱。
韩安禾看着眼前这对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祖孙,心中酸涩难言,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她放柔了声音,对黄奶奶温和地说道:“黄奶奶,没关系的,我明白的,知乐也是想保护这个家。”
她先从背篓里拿出那几包药材,仔细分拣开来,递向依旧绷着小脸的黄知乐:“知乐,这一包是给黄爷爷的,这一包是给黄奶奶的,上面我都让刘大夫做了记号,别弄混了。你…识字吗?”
黄知乐一看到药包,眼神立刻变了,那里面尖锐的敌意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于抓住救命稻草的迫切。
他迅速伸手接过了药,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什么绝世珍宝,但看向韩安禾的目光依旧带着审视,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嗯。” 显然,家中变故并未中断他最基本的教育。
“认得字就好。”韩安禾稍稍放心,又将刘大夫开的药方递给他,上面详细写着煎煮的方法和注意事项,“那你按这上面的要求,先去把奶奶的药熬上吧,要仔细些。”
吩咐完孩子,她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仍试图表达感激和歉意的黄奶奶,慢慢将她送回屋里,安置在床边。
“黄奶奶,黄爷爷,我叫韩安禾,是附近大队下乡的知青。今天出来就是采买些过冬的物件,时候不早了,我真得回去了,以后若有机会,再来看望你们。”
黄奶奶一听她要走,挣扎着又想坐起来送她,枯瘦的手紧紧抓住韩安禾的手腕,浑浊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声音哽咽:
“安禾丫头…今天真是…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心善,发现了我这个老太婆…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