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煤炭是实实在在的紧俏物资,没有批条和过硬的关系门路,寻常人家别说这么一板车,就是几箩筐也难弄到。
韩安珩之前不是没想过办法,他偷偷跑去镇上问过好几回,次次都是碰一鼻子灰。
实在没了法子,他才硬着头皮给家里打了个长途电话,电话里没敢说得太直白,只隐晦地提了东北这边秋凉得早,冬天怕是难熬,尤其姐姐自小就怕冷。
父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回了句:“知道了,已安排,在路上,耐心等着。”
他原本还想着,等父亲托关系弄到的煤真送到了,再告诉姐姐,好歹能让她安心,也是个不小的惊喜。
可他万万没想到,父亲那边“在路上”的安排还没个准信,段俊安却抢先一步。
不声不响地拉来了这足足一板车乌黑锃亮的“硬通货”,就这么突兀又强势地堵在了他家门口,也彻底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完全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也让他心里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说不清是松了口气,感激对方解了燃眉之急,还是另一种更为复杂的、自家姐姐被人这般细致惦记着而产生的微妙情绪。
段俊安被两双极其相似、却写着同样惊愕的清澈眼眸望着,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目光微垂,落在那些煤块上,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正好……有朋友指标多了,分了我一些。”
这话听起来轻巧,但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这年头,能有多余指标并且舍得送人的“朋友”,绝非寻常关系。
韩安禾立刻摇头,语气真诚又带着不安:“段同志,这太贵重了,真的不能收。你赶紧拉回去给姚婶和明珠她们用吧,你们一大家子人,比我们更需要这些。”
韩安珩也立刻附和:“是啊,段大哥,这份情我们心领了,但这煤你还是……”
段俊安却打断了他俩的话:“家里那边,我已经留下足够的份额了。这些是多出来的。”
他并没有说谎,为了家里老人、孩子和孕妇,他这段时间频繁外出,奔波打点,首要确保的就是自家过冬无虞,这些确实是计划之外他能筹措到的全部富余。
他看着姐弟二人依旧迟疑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仿佛是为了让他们更容易接受:“你们也别有负担。安珩,你大哥回去前,才特意拜托过我,让我多看顾你们一二。”
他提及那位远在部队、对弟妹牵挂不已的韩家长兄,让这份过度的关怀显得顺理成章了些。
“这些煤看着多,其实不禁烧,顶多也就够你们撑过半个冬天。”
说完,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还有些懊恼,像是嫌自己能力有限,没能弄到更多。
煤炭的份额实在太紧缺,这已经是他目前能想到办法凑到的极限了。
韩安珩听到这话,沉默了片刻。
他抬眼看了看那实实在在的煤炭,又看了看段俊安那双沉静却带着不容拒绝意味的眼睛。
再想到自家姐姐畏寒的体质和父亲那边尚未落地的承诺…他心思电转,很快做出了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语气郑重:“那就……多谢段大哥了!这份情,我们记下了。” 说着,他便不再犹豫,直接动手开始解板车上的绳索,准备将煤炭转移到后院去。
韩安禾没想到弟弟竟如此干脆地就应下了,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韩安珩递给她一个“稍后再说”的眼神,她立刻会意,此刻在外人面前,自然不能拆自家人的台。
既然两个男人达成了共识,开始动手搬煤,都不让她插手这脏累活,韩安禾便转身进了屋。
她很快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糖水出来,走到段俊安面前:“段同志,忙完别急着走,晚上就在这儿一起吃顿便饭吧。”
韩安珩正搬起一块大煤,闻言也立刻抬头附和,语气比刚才热络了许多:“对,段大哥你一定得留下!我姐现在的手艺可好了,保准你吃了还想吃!”
段俊安动作顿了一下,接过那碗清澈却甜滋滋的糖水,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两人都迅速移开目光。
他仰头将水喝尽,糖分的暖意似乎一路熨帖到了心里。
他放下碗,几乎没有犹豫,顺势便应下了:“……好。那就麻烦你们了。”
韩安禾见两人应下,立刻转身进了灶房,心里有了盘算。
上次那只肥兔,她特意留了最肥美的半只,用盐细细腌了风干起来,原本就存了心思,想着若是哪天碰巧遇上段俊安,好歹能还一份人情。
谁知这人竟像消失在空气里一般,再没打过照面。
如今他送来这样一份厚礼,这风干兔肉正好派上用场,虽抵不上煤炭的价值,厚着脸皮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
她手脚麻利地生火起灶,将风干的兔肉泡软改刀,又从屋后小菜地里拔了几棵秋末最后一批挺括的小葱,配上干辣椒和舍不得多用的几颗花椒,打算做个拿手的辣炒兔丁。
想了想,又贴了一锅金黄的玉米面饼子,熬了浓浓一锅小米粥。
等到段俊安和韩安珩将最后一块煤炭在后院角落码放整齐,拍打着满身的煤灰走进屋时,小小的屋子里早已弥漫着诱人的饭菜香气,桌上已摆好了碗筷。
韩安禾正将最后一盘炒好的青菜端上桌,见他们进来,便笑道:“正好,快洗手吃饭吧。”
三人围着小方桌坐下。饭菜虽不算多么丰盛,但在物资匮乏的年月,尤其是那一大盘油润喷香、红椒点缀的辣炒兔丁,已是极难得的待客硬菜。
席间,气氛倒是比想象中轻松许多。更多是韩安珩在主动挑起话头,他似乎对段俊安的经历格外感兴趣,问题一个接一个。
“段大哥,你开过部队的车吗?那卡车是不是特别难摆弄?”
“你们拉练的时候,真要走几天几夜不睡觉吗?”
“北边的冬天,比咱们这儿还邪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