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升高,山坡上的露水已经蒸发殆尽。没过多久,几个孩子就把打到的猪草都倒进了韩安禾的背篓里。
青翠的猪草还带着泥土的芬芳,在背篓里堆成小山,散发出清新的草木气息。
“够了够了,”韩安禾看着快要溢出来的背篓,连忙摆手,“再多我就背不动了。”
黑蛋像个指挥官似的安排道:“你们接着去打,我带韩姐姐去养猪场。”
韩安禾忍俊不禁,看着孩子们嬉笑着散开,像一群欢快的小麻雀。
她试着背起背篓,沉甸甸的重量让她踉跄了一下。黑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韩姐姐,我来背吧!”
韩安禾摇摇头,又适应了一下才笑着说:“走吧,我可以的。”
随后韩安禾看似随意地摘了片草叶在手里把玩,实则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话题:“黑蛋,你和小花关系很好啊?”
“那可不!”黑蛋顿时来了精神,“小花她奶奶就是养猪场的刘婶,我奶常带我去她家玩。”他黝黑的脸上泛起自豪的红晕,“刘婶做的酸菜包子可好吃了,每次去都给我留两个。”
韩安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轻轻拂开路边垂下的柳枝,继续问道:“那刘婶和你奶奶认识很久了吧?”
“从我奶嫁过来前就认识了!”黑蛋踢了颗石子,石子“咕噜噜”滚进路边的水沟里,“她俩年轻时就是一个大队的,我爷说她们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刘婶家的小花爷爷,跟我爷是堂兄弟哩!”
两人沿着田埂慢慢走,脚下的泥土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
韩安禾从黑蛋口中渐渐拼凑出胜利大队的人际图谱——小花的奶奶刘彩凤正是养猪场的负责人,而刘彩凤和姚春花年轻时就是闺蜜,两人一起嫁到胜利大队,风风雨雨几十年,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我奶奶说,”黑蛋学着大人的腔调,粗着嗓子道,“她跟刘奶奶当年一起下地挣工分,寒冬腊月还一起纳鞋底呢!”他踢飞一块小石子,“现在刘奶奶管养猪场,我奶奶管妇联,都是好差事。”
韩安禾适时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亲啊?”
黑蛋挺起胸膛,如数家珍般说道:“我太爷爷是村长,有三个孩子。我爷是老大,还有个姑奶奶嫁到县里去了,小叔爷当兵去啦,好几年才回来一次。”他掰着手指头算着,“村里大部分都姓段,往上数几代都是一家人。”
黑蛋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外姓人可少啦。二狗他们家是后来搬来的,他爷爷当了书记,但大事还得问我太爷爷的意思。”他说这话时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显然从小耳濡目染。
韩安禾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连绵的青山上。她突然意识到,原主那一救简直是神来之笔——黑蛋不仅是大队长的长孙,更是村长的曾孙。
在这种宗族势力根深蒂固的村庄里,有了这层关系,只要她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基本可以安稳待到回城那天。
两人转过一个土坡,黑蛋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说:“韩姐姐,以后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找我爷说去!”他稚嫩的脸上满是郑重,仿佛在许下一个庄严的承诺。
韩安禾心头一暖,蹲下身与黑蛋平视:“谢谢你,黑蛋。”她轻轻整理了下他歪斜的衣领,“不过姐姐更希望你能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
黑蛋看着眼前的姐姐温柔的看着自己,黢黑的小脸一红。“韩姐姐,你看!”他突然指着远处一棵大槐树,“那就是养猪场!”
韩安禾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片低矮的土坯房围成个院子,院门口那棵老槐树投下大片阴凉。
隐隐约约看到人影晃动,空气中隐约飘来猪饲料发酵的酸味。
她收回目光,看着身边这个淳朴的孩子。黑蛋正兴高采烈地说着村里谁家娶媳妇的热闹事,全然不知自己刚才那番话透露了多少重要信息。
韩安禾轻轻叹了口气——在这看似平静的村庄里,表面功夫做得再好的亲戚之间,谁知道暗地里有多少龃龉?只是这些复杂的关系网,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能看透的。
“黑蛋,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韩安禾柔声说道,从口袋里又摸出两颗水果糖,“这个给你和小花留着。”
黑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黝黑的脸庞泛起红晕:“韩姐姐,你不用老给我糖...”等确认韩安禾不收回去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把糖藏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远处传来刘婶呼唤黑蛋的声音,少年立刻像只小鹿般蹦跳起来:“韩姐姐,我带你过去!”他欢快地跑在前面,背篓里的猪草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泛着青翠的光泽。
韩安禾跟在他身后,脚步轻盈。晨风吹拂着她的发梢,也吹散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思。
刘彩凤提着木桶出来打水时,远远就看见姚春花家的黑蛋领着一个女知青往养猪场这边走。
晨光斜照在那女知青身上,勾勒出她单薄如纸的剪影。刘彩凤眯起眼睛,想起今早姚春花特意来家里说的话。
“彩凤啊,那韩知青身子骨弱得很,但心眼实诚。你是不知道,前些天黑蛋落水,就是她不顾自己体弱跳下去救的...你帮我多照应着点。”姚春花当时拉着她的手,眼里满是感激。
等两人走近了,刘彩凤把木桶往地上一放,粗糙的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仔细打量起这个女知青。
只见她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纤细的脖颈仿佛一折就断,蓝布衫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被晨风吹得贴在腰际,勾勒出单薄的身形。
刘彩凤不由在心里啧了一声——这姑娘瘦得跟豆芽菜似的,难怪姚春花要特意嘱咐。
“刘婶!”黑蛋老远就喊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跟前,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我把韩姐姐带来了!”他献宝似的指着背篓里满满的猪草,“这些都是韩姐姐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