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同学们收拾书本的哗啦声、交头接耳的细碎低语、椅子腿蹭过水泥地的吱呀声交织在一起,像首杂乱却透着青春气的交响曲。
下课铃尖细的声响钻入耳膜时,许鑫正对着一道数学难题皱眉。
眉头拧成个紧实的小疙瘩,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游走,演算过程写得横平竖直,连辅助线都画得像用尺子量过般笔直,透着股从前少见的认真。
前桌的男生突然转头拍他胳膊,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少年人的爽朗:
“鑫哥,去不去小卖部?听说今天进了香辣蟹味的干脆面,刚听人说贼够劲。”
许鑫抬头时,眼里还凝着解题的专注,那股全然投入的劲儿让男生愣了愣。
几秒后,他眼底的迷茫才慢慢褪去,漾开一抹真切的笑意,指尖还轻轻点了点草稿纸。
“不去了,这道解析几何快解出来了,差最后一步。”
男生挠挠头,嘴里嘟囔着 “今天太阳怕是打西边出来了”,转身融进了走廊的喧闹里。
没人注意到,最后一排这个曾经总缩在座位上睡觉的问题少年,眼神里的混沌早已散去 ——
像被暴雨洗过的夏日天空,清亮得能映出窗外的云影,连带着坐姿都挺拔了许多,背脊不再佝偻着,校服领口也理得整整齐齐,没了从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散漫模样。
十分钟的课间过得飞快,上课铃声再次尖锐地划破走廊的喧闹时,许鑫笔下的最后一道辅助线恰好落定。
他长舒一口气,把笔往桌上轻轻一搁,草稿纸上的解题步骤像串好的珍珠,从已知条件到最终答案,缜密得挑不出半分错漏。
前桌的李强已经趴在桌上补觉,后脑勺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校服后颈处还沾着块淡淡的墨水印。
许鑫望着那截露在衣领外的脖颈,记忆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回 ——
上辈子的这一天,课间时,李强也是这样转过头,校服袖口沾着点干脆面碎屑,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油星子。
“鑫哥,晚上去不去上网?新开的那家‘极速’网吧,听说机子配置贼高,玩《穿越火线》那叫一个流畅。”
上辈子的自己,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应了声 “走啊”,声音里还裹着对逃课的兴奋。
那天下午,放学铃刚响,他就和李强勾肩搭背地冲出校门,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李强唾沫横飞地讲着新出的 “猎狐者” 角色,他在一旁插科打诨,晚自习要默写的古诗、要讲的数学卷子,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网吧里永远弥漫着烟味、泡面味和汗味,键盘敲击声像密集的雨点砸在耳膜上。
两人选了相邻的机位,开局时还互相拍着肩膀喊 “稳赢”,可战局很快就急转直下。
他操作的角色像被施了魔咒,要么莽撞地冲进敌阵送人头,要么躲在自家基地还被敌人偷。李强在旁边急得跳脚,脏话混着烟圈喷了他一脸。
“你倒是注意下小地图啊!多搜下点不会吗?”
“手雷扔错方向了!我看你这脑子还不如猪脑子灵光!”
从网吧出来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
俩人谁都没说话,连往常必去的小吃摊都没停,隔着两张桌子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谁都没提那连输十几局的憋屈战绩。
许鑫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笔,记忆里的画面愈发清晰 ——
上辈子推开家门时,客厅的灯亮得刺眼,父亲坐在沙发上,指间的烟蒂在烟灰缸里堆了小半缸,脸色比缸里的灰烬还要阴沉。
“又旷课去上网了?” 父亲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冰锥扎进心里。
他当时梗着脖子没说话,其实是满脑子都是游戏里的挫败感,被父亲戳穿后更是破罐子破摔,连辩解的心思都没有。
“回房间跪着去,今晚不许吃饭。”
冰冷的命令砸过来,他猛地摔门冲进房间,把自己狠狠摔在床上。
胃里空空的发慌,心里更是堵得像塞了团湿棉花 —— 游戏里的窝囊、父亲的斥责、对未来的迷茫,像无数只手揪着心脏,让他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第二天走进教室,李强早就坐在座位上,见他进来就凑过来,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胳膊:
“鑫哥,昨天真不怪我,主要是你太菜了,我好几次想打打配合都来不及。”
上辈子的自己,捏着课本的手指关节泛白,没睡好的脑袋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每次我绕后想偷袭,还没靠近敌人,你就先被单吃了,我根本没法配合。”
李强还在喋喋不休,完全没注意到他紧绷的下颌线
“下次咱别一起走了,我带你实在带不动……”
“闭嘴!”
他当时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叫,惊得周围同学都抬起头。
还没等李强反应过来,他已经一脚踹在对方肚子上 ——
“砰” 的一声闷响,李强像个破麻袋似的摔在地上,书包里的课本散了一地。
那会儿的理智像根绷断的弦,他红着眼冲上去,一拳狠狠砸在李强脸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李强坐在地上,鼻血顺着鼻孔往下淌,滴在胸前的白色校服上,洇开一朵朵刺目的红。
他张着嘴,眼神里全是懵的,像是没弄明白 —— 前一天还勾肩搭背、分享一包干脆面的兄弟,怎么会突然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啊啊啊!李强流血了!”
“快叫班主任过来!”
“流了好多血,要不要打 120 啊?”
尖叫声、桌椅碰撞声、慌乱的脚步声…… 像潮水般涌来。
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拳头,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击中皮肉的硬实触感。那时候才突然清醒过来,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 他到底做了什么?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校园的宁静。
李强被抬上担架时,还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恨,只有满满的不解,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
后来去医院探望时,李强躺在病床上,鼻子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见他进来还扯了扯嘴角,声音含糊地说:
“鑫哥,没事,医生说过几天就能拆纱布了,不影响咱俩下次开黑。”
几年的兄弟情,李强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也知道他心里藏着的苦闷。
可李强的父母不这么想 —— 他们冲进病房,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半个多小时,从 “没教养” 到 “将来准是社会败类”,最后直接闹到了学校。
教务处的办公室里,班主任把他的违纪记录摊在桌上,厚厚的一沓,边缘都翻得起了毛。
旷课、顶撞老师、和同学打架…… 每一条都像一道疤,刻在他潦草的学生生涯里。
“许鑫啊许鑫,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班主任揉着眉心,声音里满是疲惫
“这次把人打成鼻梁骨骨折,性质太恶劣了。学校领导开了会,决定开除你的学籍。”
那三个字像重锤砸在心上,震得他头晕目眩。
父亲站在一旁,背挺得笔直,可他能看到父亲微微颤抖的肩膀;母亲偷偷抹着眼泪,嘴里反复念叨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声音细得像根要断的线。
许鑫的视线从李强的后脑勺移开,落在自己摊开的练习册上 —— 阳光透过窗户,在 “解析几何” 四个字上投下淡淡的光斑。
他轻轻吸了口气,指尖在纸页上轻轻划过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绝不能再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