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土精窟那厚重如液态琥珀的气息似乎还粘在肺叶里,呼凡的双脚却已踏在了撼山宗外门弟子聚居区——象牙峰的地面上。
清晨的雾气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冽,却也裹挟着一种沉甸甸的、无处不在的“力”的压迫感。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别处粘稠几分,每一次呼吸,胸腹间的肌肉都下意识地绷紧,仿佛在与无形的重担对抗。
“小子,醒神了!”吴震岳那标志性的、如同砂石摩擦的洪亮嗓音在呼凡身后炸响,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催促,“戊土精窟里泡了三天,骨头缝都酥了?撼山宗的太阳,可不养懒骨头!”
呼凡一个激灵,瞬间从那厚重精元的余韵里挣脱出来。转头看去,只见这位麻衣赤足、形如枯槁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身后丈许外的一块巨大青岩上,浑浊的老眼此刻却亮得慑人,正上下扫视着他,如同屠夫在掂量一块上好的腱子肉。
“吴长老!”呼凡连忙躬身行礼,心中暗自凛然。这位长老的气息收敛得如同顽石,但那份深藏不露的压迫感,比那些锋芒毕露的强者更让人心悸。
“嗯,”吴震岳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根基是稳了,但离我撼山宗入门弟子的标准,还差得远!筋骨是船,气血是水,劲力是帆!船不坚,水不旺,帆再大也是白瞎!今日起,老夫亲自调教你,先把你这条破船,给我千锤百炼成铁甲艨艟!”
他枯瘦的手掌凌空一抓,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巨力骤然降临在呼凡身上!
呼凡只觉得身体猛地一沉,仿佛瞬间背负上了千斤巨石!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弯曲,脚下的坚硬山岩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这并非简单的重力压制,而是一种带着某种玄奥韵律的、全方位渗透的沉重压力,不仅作用于筋骨皮膜,甚至隐隐压迫着流淌的气血!
“扛着它!”吴震岳的声音不容置疑,“跟我走!跟不上,就滚回你的饿殍巷继续当你的馒头刺客!”
话音未落,吴震岳身形一晃,并未施展任何花哨的身法,只是迈开步子,如同一个寻常老农走向田间地头。但他每一步落下,脚下坚硬的岩石地面都微微下陷半寸,留下一个清晰无比、边缘光滑的脚印,沉稳得如同山岳平移!
呼凡牙关紧咬,额头青筋瞬间暴起!体内经过戊土精元淬炼、已然浑厚许多的气血轰然奔涌,《磐石炼体术》完整版的奥义在心间流淌。他低吼一声,腰背如同被压弯又猛然弹起的劲竹,硬生生挺直!双腿肌肉贲张,如同老树的虬根狠狠扎入地面!
砰!砰!砰!
他每一步踏出,都沉重无比,在吴震岳留下的脚印旁,踩出更深、更凌乱的足迹,碎石飞溅!那无形的重压如同磨盘,疯狂碾磨着他的每一寸筋骨,每一丝气血。汗水几乎是瞬间就浸透了那身破烂衣衫,额头的汗珠滚落,砸在脚下的岩石上,发出“嗤”的轻响,旋即被蒸腾的热气带走。
象牙峰清晨的宁静被彻底打破。道路两旁,不少穿着统一灰色短褂、浑身汗气蒸腾的外门弟子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或是修炼,投来惊异、好奇,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目光。
“看!那就是新来的小子?吴扒皮亲自操练?”
“啧啧,第一天就上‘九牛桩’的劲?够狠!”
“嘿,看他那样子,能撑到练武场不?”
“撑到又如何?吴长老的‘滚石道’才是开胃菜呢…”
窃窃私语传入耳中,呼凡充耳不闻。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对抗那恐怖的重压、稳住踉跄的步伐、跟上前面那道看似缓慢实则迅疾如风的枯瘦背影上。肌肉在哀鸣,骨骼在摩擦,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
这感觉…太熟悉了!比他当初在黑石堡扛千斤货物、在荒原上与凶兽角力、在风吼谷硬撼罡风…都要痛苦百倍!这是一种系统性的、精准到毫厘的折磨与锻造!
但痛苦之中,呼凡也清晰地感受到不同。经过戊土精窟的洗礼和完整版《磐石炼体术》的初步运转,他的筋骨如同被大地之力反复淬炼过一遍,韧性远超从前。气血虽然被压迫得近乎凝滞,但其核心却异常稳固,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蕴含着惊人的反弹潜力。更重要的是,在这极限的重压之下,他身体本能地与周遭环境中无处不在的浑厚土气产生着微弱的共鸣,一丝丝微弱却精纯的大地之力,正透过脚掌和周身毛孔,艰难却持续地渗入体内,滋养着濒临极限的筋骨血肉。
“这就是顶级宗门的底蕴?连最基础的负重前行,都暗含引动地气、打熬根基的玄妙!”呼凡心中震动,对撼山宗的体修之道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艰难跋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座巨大的、由整块黑色玄岩开凿而成的露天演武场出现在眼前。演武场依山而建,地势开阔,地面并非平整,而是布满了各种奇形怪状、一看就沉重无比的“器具”。
吴震岳终于停下了脚步,背负双手,站在演武场边缘一块凸起的巨大黑石上,俯视着呼凡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般、摇摇晃晃冲入场内的身影。
呼凡几乎是扑进演武场的边缘,身上的无形重压在踏入场地的瞬间骤然消失。巨大的惯性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他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下巴滴落,在干燥的黑色岩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肺部火辣辣地疼,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抽搐,发出细微的悲鸣。
“哼,喘得像头拉磨的病骡子!”吴震岳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就这点出息,也敢妄言‘专业对口’?差的远呢!”
呼凡抬起头,汗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依旧努力挺直腰背,眼神里没有退缩,只有被激起的强烈不服输的火焰:“长…长老,弟子…撑得住!”
“撑得住?好!”吴震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又被更浓的严厉覆盖,“那就别跟滩烂泥似的趴着!看见那边了吗?”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演武场西侧。
呼凡顺着望去,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那边矗立着九根通体黝黑、不知何种金属铸造的粗大圆柱!每根柱子都有一人合抱粗细,深深嵌入地面。柱子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密密麻麻、只有指头粗细的凹陷孔洞。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九根粗大沉重的铁链,从柱子顶端的巨大机括中延伸出来,另一端则连接着…九头体型庞大、肌肉虬结、皮毛油光发亮的…铁甲蛮牛!
这些蛮牛显然不是凡种,眼瞳赤红,鼻息粗重如雷,喷吐着灼热的白气,四蹄不安地刨动着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它们身上披挂着沉重的铁甲,脖颈被粗大的铁链牢牢锁住,链子绷得笔直,似乎随时都会挣脱束缚!
“撼山宗入门第一关——‘九牛拉山桩’!”吴震岳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在呼凡心头,“去!站到中间那根桩子前!双手抵住桩身!然后,老夫会依次解开蛮牛的束缚!什么时候你能在九牛齐发之下,身体不离开桩子三尺范围,脚下不退一步,坚持一炷香,这第一关才算你过了!”
呼凡倒吸一口凉气!光看那九头铁甲蛮牛恐怖的体型和力量感,就知道其爆发力何等惊人!九牛齐发?那力量恐怕不下万钧!还要硬顶不退?
这哪里是打熬筋骨,简直是玩命!
“怎么?怕了?”吴震岳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怕了就滚蛋!撼山宗不要孬种!”
呼凡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一股在饿殍巷挣扎求生、在黑石堡搏杀、在荒原险境中磨砺出的悍勇之气勃然而发!
“弟子…不怕!”
他低吼一声,拖着依旧酸软颤抖的双腿,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演武场中央那根最为粗壮、黝黑发亮的金属桩子。每一步踏出,都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站定在桩前,深吸一口气,体内《磐石炼体术》的奥义在心间流淌,戊土精元淬炼过的筋骨微微发热。他双腿分开,微微下蹲,一个最基础的马步桩稳稳扎下,脚掌如同生根般与大地相连。同时,双臂抬起,手掌张开,掌心向前,稳稳地抵在了冰冷粗糙的金属桩身之上!
“磐石桩!起!”呼凡心中默念,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气血运转加速,一股沉稳如山的气势隐隐透出。
“好!有几分样子!”吴震岳眼中精光一闪,枯瘦的手掌猛地一挥!
“哞——!”
第一头铁甲蛮牛脖颈上的巨大铁链机括“咔嚓”一声脆响,骤然松开!
积蓄已久的恐怖力量瞬间爆发!那头蛮牛如同脱缰的钢铁洪流,赤红的双眼锁定呼凡身前的桩子,四蹄狠狠蹬地,庞大的身躯裹挟着骇人的冲势,猛地向前冲去!粗大的铁链瞬间被巨力扯得笔直,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拉力,顺着铁链、透过金属桩身,狠狠轰击在呼凡的双掌之上!
轰!
呼凡只觉得双臂剧震,仿佛被一柄无形的万斤巨锤狠狠砸中!抵在桩上的双掌瞬间麻木,一股蛮横霸道的力量顺着双臂疯狂涌入体内,五脏六腑都似乎被这股力量冲击得移位!脚下生根般的马步剧烈摇晃,脚掌与地面的摩擦力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坚硬的岩石地面竟被他的鞋底犁出两道浅浅的白痕!
“呃啊!”他喉头一甜,差点一口鲜血喷出,全靠一股狠劲死死压住。牙关紧咬,几乎要碎裂,额头、脖颈、手臂上青筋如同怒龙般根根暴凸!
“顶住!腰马合一,力从地起!桩是死的,人是活的!把你的身体,想象成连接桩与大地的桥梁!卸力!化力!不是让你跟牛角力!”吴震岳的厉喝如同惊雷,在呼凡耳边炸响。
呼凡心神剧震,瞬间明悟!他疯狂催动《磐石炼体术》,调动周身气血,腰胯猛地一沉,双腿肌肉爆发出更强的力量,死死钉住地面。同时,抵在桩上的双臂不再硬抗,而是顺着那股巨力冲击的方向,极其细微地、带着某种独特韵律地微微震颤、屈伸!
“嗡…”金属桩身发出低沉的嗡鸣。
那股恐怖的冲击力,一部分被他强横的筋骨硬生生承受、分散,一部分则通过这细微的震颤传导至脚下,导入大地!脚下犁出的白痕停止了延长!
“好!有点悟性!”吴震岳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但动作却毫不停留,枯手再次一挥!
咔嚓!咔嚓!
第二头!第三头!
“哞!哞哞——!”
两头铁甲蛮牛同时挣脱束缚!三股恐怖的力量如同三条狂暴的土龙,从不同的角度狠狠撞向金属桩!力量叠加,瞬间暴增数倍!
呼凡刚刚稳住的身形再次巨震!这一次,不仅仅是双臂,整个上半身都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磐石桩的架子瞬间濒临崩溃!他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双臂的肌肉仿佛要被撕裂开来!气血翻腾如沸,眼前阵阵发黑!
“稳住!沉肩坠肘,含胸拔背!气沉丹田!你的桩呢?你的根呢?给老夫扎下去!”吴震岳的咆哮如同鞭子,狠狠抽打着呼凡的神经。
呼凡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识海中,《磐石炼体术》的完整图谱熠熠生辉,每一个动作细节,每一丝气血搬运路线都清晰无比!他强忍着脏腑移位的剧痛,猛地吸气,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一股更浑厚的气血之力被他强行压入丹田,再猛地爆发至四肢百骸!
双脚如同铁铸,脚趾深深抠入岩石缝隙!腰背挺直如标枪,肩肘下沉,含胸收腹,将冲击力最大限度地传导至稳固的下盘!双臂的震颤频率更快,幅度更小,如同高速震动的筛网,将那股叠加的恐怖力量一丝丝、一层层地卸开、导入脚下大地!
轰!轰!轰!
金属桩在恐怖的力量拉扯下发出沉闷的巨响,剧烈晃动。但呼凡的身体,虽然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小树般剧烈摇摆,双脚却如同焊死在地面上,硬生生扛住了三牛齐发的冲击!脚下,只有碎石粉末簌簌而下,并未再退一步!
“嘶…这小子,有点东西啊!”演武场边缘,围观的外门弟子中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三头了!当年龙涛师兄第一天也才扛住三头吧?”
“扛住是扛住了,你看他那样子,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脸都憋紫了!”
“吴扒皮可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果然,吴震岳脸上没有任何放松,枯瘦的手掌再次抬起!
咔嚓!咔嚓!咔嚓!
第四头!第五头!第六头!
六头铁甲蛮牛同时爆发!六股狂暴的力量,如同六道决堤的山洪,从不同的方向轰然冲击在金属桩上!力量不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形成了一种混乱的、撕扯的、足以将精钢都扭曲崩断的恐怖乱流!
呼凡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和骨骼不堪重负的摩擦声!抵在桩上的双臂瞬间失去了知觉,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磐石桩的架子在六股巨力的撕扯下,如同脆弱的积木般濒临彻底崩溃!脚下坚硬的岩石地面,以他的双脚为中心,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出尺许!
“噗!”
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呼凡口中喷出,溅在黝黑的金属桩身上,触目惊心!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股混乱的巨力彻底撕碎!
“凡哥!”演武场边缘,被安排在角落旁观的奎森独眼圆瞪,失声惊呼,就要冲过来。
石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黄玉眼瞳凶光闪烁,庞大的身躯肌肉紧绷。
“站住!”吴震岳冰冷的目光扫过,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将两人定在原地,“想害死他,就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呼凡的意识都开始模糊的瞬间,他体内深处,那一缕融入气血筋骨、来自系统奖励的“戊土本源精粹”,仿佛被这濒临极限的恐怖压力彻底激活了!
嗡!
一股温润、厚重、如同大地母胎般包容万物的精纯气息,猛地从呼凡四肢百骸的深处弥漫开来!这股气息所过之处,那被巨力冲击得濒临断裂的筋骨,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股本源之力,瞬间变得更加坚韧、致密!翻腾如沸、近乎失控的气血,在这股厚重气息的梳理下,如同狂暴的河流被导入宽阔坚固的河床,虽然依旧奔腾咆哮,却不再有决堤的危险!
更奇妙的是,这股戊土本源精粹的气息,与他脚下的大地、与那金属桩、甚至与那六头发狂拉扯的蛮牛脚下的大地,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
呼凡那濒临溃散的意识陡然一清!一种源自大地的、难以言喻的“稳固”感油然而生!仿佛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与脚下这片厚重的大地连成了一体!
“喝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狂吼!濒临崩溃的磐石桩架子被他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更加玄奥的方式强行稳住!双脚踏在龟裂的地面上,竟如同树根般生出无形的“根须”,疯狂汲取着大地深处传来的浑厚力量!双臂的震颤频率达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细微高速,那混乱撕扯的六股巨力,竟被他以一种近乎“引导”的方式,巧妙地相互抵消、牵引、最终大部分都被导入脚下更深层的大地!
轰隆隆!
以呼凡双脚为中心,方圆三尺内的坚硬岩石地面,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击,猛地向下塌陷了寸许!碎石粉尘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
但他的身体,却奇迹般地在那恐怖的六牛撕扯下,稳稳地钉在了原地!虽然摇摇欲坠,口鼻溢血,却终究没有倒下!没有后退!
整个演武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围观的外门弟子,包括几个气息明显强横许多的内门弟子,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那个浑身浴血、摇摇欲坠却如磐石般钉在原地的身影。六头铁甲蛮牛依旧在疯狂发力,粗大的铁链绷得笔直,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但那个身影,却成了风暴中唯一不动的礁石!
吴震岳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死死盯着呼凡身上那股一闪而逝、却厚重精纯到极致的戊土气息,枯瘦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戊土本源的气息?!如此精纯!这小子…在精窟里到底得了什么造化?!”
“停!”他猛地一声断喝,枯手一挥。
六头蛮牛脖颈上的铁链机括“咔嚓”一声重新锁死。失去了目标的蛮牛烦躁地甩着头,打着响鼻,慢慢平静下来。
压在呼凡身上的恐怖力量骤然消失。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前栽倒,重重地摔在布满碎石粉尘的塌陷坑中,激起一片烟尘。剧烈的痛楚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搐,每一根骨头都在哀鸣,连动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奢侈。只有胸腔还在剧烈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呼…呼…”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演武场中格外清晰。
“哼,六头牛就趴下了?废物!”吴震岳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严厉刻薄,但其中那丝难以掩饰的满意,却瞒不过有心人。他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坑里如同死狗般的呼凡,枯瘦的手指一弹,一枚散发着温润土黄色光泽的丹药射入呼凡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浑厚的力量迅速流遍四肢百骸,如同春雨滋润干涸的土地,快速修复着受损的筋骨,抚平翻腾的气血。身上的剧痛顿时缓解了大半。
“这是‘培元固本丹’,算你小子走运,第一天就享受内门弟子的待遇!”吴震岳冷哼道,“别装死!爬起来!‘九牛桩’算你勉强过关,接下来,‘滚石道’才是正餐!老夫倒要看看,你这‘专业对口’的筋骨,能滚几圈!”
呼凡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嘴角还挂着血沫,脸上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长老…弟子…还能滚!”
就在这时,识海中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叮!检测到宿主完成高强度体魄淬炼,气血活跃度提升!】
【日常任务触发:坚韧的萌芽!】
【任务要求:于十日内,在系统空间(煤球)新解锁的‘微型灵土培育区’内,成功培育并收获一株‘铁线草’(凡级一品灵植)。】
【任务奖励:1. 土系亲和力微量提升。2. 灵植师基础心得(入门)。3. 随机凡级灵植种子x3。】
【失败惩罚:灵土培育区肥力下降10%。】
呼凡一愣,随即心中苦笑。打熬筋骨还不够,系统这坑货还惦记着让他种地?微型灵土培育区?铁线草?这都什么跟什么?他现在只想躺着!
“发什么呆?等着老夫用鞭子抽你起来吗?”吴震岳的咆哮打断了呼凡的思绪。
呼凡一个激灵,强忍着散架般的剧痛,龇牙咧嘴地从坑里爬了起来。目光投向演武场东侧那条倾斜向上、布满了无数大小不一、棱角分明、正在缓缓滚动的黝黑巨石的“滚石道”,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苦不堪言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当夕阳的余晖将象牙峰染上一层疲惫的金红,呼凡如同一条真正的死狗,被石头半背半拖地弄回了分配给他的那座简陋石屋。
石屋位于外门弟子聚居区的边缘,背靠着一片嶙峋的山壁,显得格外冷清。屋内陈设更是简陋到了极致:一张硬邦邦的石床,一张粗糙的石桌,一个石凳,再无他物。唯一的好处是足够宽敞和坚固。
砰!
石头小心翼翼地将呼凡放在冰冷的石床上。刚一沾床,呼凡就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肌肉如同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又酸又胀,稍微一动就牵扯出钻心的疼。骨骼关节更像是生锈的齿轮,每一次屈伸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皮肤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和被滚石棱角划出的细小伤口,火辣辣地疼。
“呼…呼…凡哥,你…你怎么样?”奎森端着一盆刚从山涧打来的清水,看着呼凡的惨状,独眼里满是心疼和担忧。
“还…死不了…”呼凡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示意奎森把水盆放下,“就是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吴长老…拆开又装了一遍…”
石头低吼一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笨拙地想帮呼凡揉捏肩膀,结果刚一碰到,呼凡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别!石头…好意心领了…让我…自己缓缓…”
呼凡龇牙咧嘴地摆摆手,示意石头停下。他现在只想静静躺着,当一滩没有知觉的烂泥。
但身体的本能,却在痛苦中悄然发生着变化。识海中,《磐石炼体术》完整版的图文自行流转起来,缓慢却坚定地引导着体内残余的、那枚培元固本丹的药力,以及空气中游离的稀薄土系灵气,一遍遍冲刷着受损的筋骨血肉。每一次冲刷,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剧痛过后,却又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肉纤维变得更加紧密,骨骼的密度似乎在微不可查地增加,气血虽然消耗巨大,其核心却更加凝练、厚重。
更奇妙的是,那一缕融入体内的戊土本源精粹,此刻如同最精密的润滑剂和粘合剂,在修复的过程中,不断强化着筋骨血肉之间的连接,提升着其承载力量的极限。身体仿佛一个被反复锻打的铁胚,在痛苦中一点点剔除杂质,变得更加坚韧、纯粹。
“这就是…体修的日常?”呼凡躺在冰冷的石床上,望着屋顶粗糙的岩层,心中五味杂陈。痛苦是真的痛苦,比以往任何一次战斗受伤都要折磨人。但这份痛苦带来的、身体深处那种细微却真实的蜕变感,又让他隐隐感到一丝…兴奋?仿佛看到了通往真正力量的大门正在痛苦中缓缓开启。
他想起了系统任务。微型灵土培育区…铁线草…
意念沉入识海,沟通了烧火棍顶端的煤球。原本漆黑一片、只有储物功能的系统空间,此刻果然在中心区域多了一小块约莫一丈见方的“土地”。这片土地呈现出肥沃的深褐色,散发着湿润而温和的土系灵气,与戊土精窟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只是稀薄了无数倍。空间上方,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线落下,模拟着外界的日照。
【微型灵土培育区:可种植凡级一品至三品土系灵植。当前肥力:中等。时间流速:外界1日≈空间内1.1日。】
【检测到灵植种子:铁线草种子(凡级一品)x1(新手任务附赠)。是否播种?】
“播种。”呼凡在意识中确认。
随着指令下达,那枚毫不起眼、如同黑色小沙砾般的铁线草种子凭空出现在灵土上方,然后缓缓落下,没入松软的深褐色土壤中,消失不见。
【播种成功!铁线草(凡级一品)已种植。】
【预计成熟时间:约9日(空间内时间)。请定期关注,可消耗少量精神力进行松土、浇水(空间内凝聚无根水)等基础操作,提升生长效率与品质。】
呼凡松了口气,还好是自动的,只需要定期关注一下,不然以他现在这状态,真没力气去伺候一株草。
退出系统空间,身体的剧痛再次清晰起来。呼凡挣扎着从石床上坐起,盘膝坐好。虽然《磐石炼体术》可以自行运转修复,但主动引导效果更佳。
他闭上双眼,排除杂念,按照完整版图谱中记载的呼吸吐纳法门,一长三短,悠长而深沉地呼吸起来。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将周遭稀薄的土系灵气和大地深处散逸的浑厚力量吸入体内;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体内细微的浊气和疲惫排出体外。
随着呼吸的节奏,体内气血按照特定的路线缓缓搬运,小心翼翼地冲刷、滋养着受损的筋骨,同时贪婪地吸收着培元固本丹残余的药力。那一缕戊土本源精粹如同最核心的枢纽,引导着一切能量高效运转。
渐渐地,一层极其微弱、几乎肉眼难辨的土黄色光晕,在他古铜色的皮肤表面浮现、流转。石屋中,原本稀薄的土系灵气,似乎受到某种吸引,开始缓慢地向他的身体汇聚。身下冰冷的石床,也隐隐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润地气。
时间在缓慢的修复中流逝。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只有远处山道上零星的火把光芒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石屋的门被轻轻叩响。
“呼凡师弟?歇下了吗?”一个温和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呼凡缓缓收功,体表的光晕隐去,睁开眼。虽然全身依旧酸痛,但那种散架般的无力感已减轻了大半,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请进。”他沙哑地应道。
石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外门弟子灰色短褂、身材中等、面容敦厚的青年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他看起来二十多岁,气息沉稳,大概在炼体三四层的样子。
“呼凡师弟,打扰了。”青年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我叫赵墩,就住在隔壁山坳。听说今日吴长老亲自操练新来的师弟,特来看看。想必还没吃晚饭吧?山里的伙食简陋,我多打了一份,若不嫌弃…”
呼凡看着对方真诚的笑容和手中散发着食物香气的食盒,心中微微一暖。在这陌生的仙岛宗门,感受到的第一份善意。
“多谢赵师兄!快请坐!”呼凡连忙起身,牵扯到伤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师弟快别动!”赵墩连忙放下食盒,扶住呼凡,“吴长老的操练…咳咳,确实严苛了些,师弟能撑下来,已是了不得!来,先吃点东西补补元气。”他打开食盒,里面是几大碗糙米饭,一大盆炖得稀烂、看不出是什么兽肉的浓汤,还有几样山野时蔬,虽然简单,但分量十足,热气腾腾。
呼凡也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当下也不客气,和赵墩、奎森、石头一起,风卷残云般将食物扫荡一空。热食下肚,一股暖流散开,疲惫的身体顿时舒服了许多。
“赵师兄,今日多谢了。”呼凡真诚道谢,“初来乍到,还望师兄多指点。”
“师弟客气了。”赵墩摆摆手,压低了些声音,“同门之间,本该相互照应。不过师弟,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师兄但说无妨。”
“师弟天赋异禀,能得吴长老亲自教导,是莫大的机缘。但…也需谨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赵墩神色认真,“今日师弟在‘九牛桩’前硬撼六牛,虽未退一步,却也引得不少人侧目。尤其是那龙涛…”
“龙涛?”呼凡眉头微挑。
“嗯,龙涛师兄,算是我们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炼体五层巅峰,据说已触摸到六层门槛。他性情…颇为倨傲,而且,”赵墩顿了顿,声音更低,“据说他族中一位长辈是内门某位管事,向来眼高于顶。师弟今日表现太过耀眼,恐怕已入了他的眼。明日演武场…师弟还需多加小心。”
呼凡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宗门也不例外。看来自己这个“空降兵”,第一天就碍了某些人的眼。
“多谢师兄提醒,呼凡记下了。”他抱拳道。
送走了好心的赵墩,石屋内恢复了安静。奎森和石头在角落找了块地方铺上干草,很快响起了鼾声。
呼凡却毫无睡意。身体的酸痛在丹药、功法和食物的共同作用下缓解了大半,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再次盘膝坐好,并未急于运转《磐石炼体术》,而是将意念沉入识海深处。
那枚来自系统的、记录着《磐石炼体术》完整传承的意念烙印,散发着温润而厚重的土黄色光芒。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心神,沉浸其中。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囫囵吞枣般的浏览,而是逐字逐句、细细参悟。
“磐石者,非僵石也。外固而内韧,承万钧而不折,历风霜而弥坚…引地脉之气,淬皮膜筋骨,如百炼精钢,千锤万凿,方得混元一体…”
“气血搬运,如地泉奔涌,循脉络而行,遇滞则冲,遇虚则补…九浅一深,三快一慢,暗合地脉潮汐之律…”
“桩法九变,动静相宜…抱山桩,如环抱山岳,不动不摇;卸力桩,如地脉承重,化刚为柔;震岳桩,如地龙翻身,劲力勃发…”
完整版的奥义,远比之前他修炼的《九牛二虎劲》残篇精深玄妙无数倍!其中蕴含的不仅是锤炼肉身的方法,更是一种对“力”与“大地”关系的深刻理解!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每一丝气血的搬运,都暗含至理,直指体修的根本!
呼凡如痴如醉,心神完全沉浸其中。不知不觉间,他身体表面再次浮现出那层极其微弱的土黄色光晕,伴随着他的呼吸,明灭不定。身下的石床,那微不可查的温润地气,似乎比之前更活跃了一丝,缓缓渗入他的身体。
夜渐深沉。石屋内,只有呼凡悠长而富有韵律的呼吸声,以及那层流转不息、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微光。
突然!
呼凡身体猛地一震!
沉浸于功法奥义中的心神,被一股毫无征兆、源自身体最深处的悸动狠狠打断!
那悸动并非痛苦,而是一种…极致的饥饿感!一种对力量、对血肉精华、对一切蕴含磅礴生机之物的贪婪渴望!
蛰伏在他能量核心最深处的那股蛮荒意志,在沉寂了一整天后,似乎被呼凡运转《磐石炼体术》时引动的精纯气血和微弱地气所吸引,再次…苏醒了!
它如同一条在深渊中蛰伏许久的毒蟒,缓缓抬起头颅,冰冷、贪婪、带着毁灭欲望的目光,锁定了呼凡体内那正在缓慢修复壮大的气血本源!
呼凡瞬间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