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租约
林深把最后一个纸箱拖进302室时,楼道里的声控灯恰好灭了。
黑暗中,他听见头顶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有人用指甲轻轻刮着水泥天花板。他跺了跺脚,声控灯闪烁两下,昏黄的光线下,楼梯扶手积着厚厚的灰,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褐色的砖,像结痂的伤口。
“这地方……也太破了。”他喘着气嘀咕。要不是市中心这个地段,租金却只有市价的三分之一,他绝不会租下这栋名为“静安里”的老楼。中介签合同的时候眼神躲闪,只说房主常年在外,要求租客“晚上十点后别吵闹,也别随便去四楼”,至于原因,死活不肯多说。
林深是个自由插画师,习惯了昼伏夜出,对“不吵闹”的要求没太在意,至于“四楼”——这栋楼总共就四层,三楼往上的楼梯台阶都快被磨平了,扶手锈得能蹭一手红,一看就是常年没人走,他自然没兴趣往上凑。
收拾到半夜,他靠在沙发上小憩,迷迷糊糊间,听见卫生间传来“滴答”声。他以为是水龙头没关紧,走过去一看,水龙头干干净净,滴水声是从天花板传来的。
他抬头,卫生间的天花板是老式的预制板,缝隙里渗下几滴暗红色的水,落在地砖上,晕开小小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搞什么?楼上漏水?”林深皱着眉,摸出手机给中介发消息,却发现信号格空空如也。他想起中介说过这栋楼信号不好,叹了口气,决定明天再处理。
可那滴水声越来越密,“滴答、滴答”,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实在睡不着,披上外套,决定去三楼的其他住户问问,看是不是楼上漏水。
三楼总共四户,301、303、304的门都紧闭着,门口没有鞋,也没有贴春联,像很久没人住过。林深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敲了敲301的门。
没人应。
他又敲了敲303,依旧没动静。
走到304门口时,他忽然听见门后传来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挠门。他心里一紧,刚想开口,那声音又消失了。
“有人吗?”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门后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别敲了……赶紧回去……”
“阿姨,我是302的新租客,我家卫生间漏水,是不是您家……”
“不是我家!”老太太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是四楼……别问了,赶紧回去!晚上别出来!”
说完,门后就彻底没了声音。
林深愣在原地,心里泛起一阵寒意。四楼?中介特意叮嘱不让去的四楼?
他抬头望向楼梯口,昏黄的灯光照在通往四楼的台阶上,台阶上积着厚厚的灰,边缘处似乎有几道深色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过。
他咬了咬牙,还是转身回了302。卫生间的滴水声还在,他找了个盆放在下面接着,然后躺回沙发,却再也睡不着了。
凌晨三点,他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
“咚咚咚!”敲门声又急又重,像是要把门砸破。
林深猛地坐起来,心脏狂跳。他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外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谁啊?”他壮着胆子问。
没人回答,敲门声却停了。
他松了口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刚要转身,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重,像是有人用脚踹门。
“咚咚咚!咚咚咚!”
林深头皮发麻,他再次凑到猫眼前,外面依旧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他听见敲门声从卫生间传来。
不是门外,是卫生间的门。
他僵在原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卫生间的门是关着的,里面只有他白天放的那个接水的盆。
“滴答、滴答”,滴水声还在,夹杂着“咚咚”的敲门声,像是有人被困在卫生间里,正在拼命敲门求救。
林深握紧了拳头,慢慢朝卫生间走去。走到门口时,敲门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沉的啜泣声,细细的,像个女人在哭。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卫生间的门。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那个盆里积了小半盆暗红色的水。啜泣声消失了,滴水声也停了。
他疑惑地走进来,抬头看向天花板,刚才渗水的地方已经干了,只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像是一个模糊的手印。
第二天一早,林深就给中介打电话,说要退租。中介在电话里支支吾吾,说退租可以,但押金不退。林深咬了咬牙,押金是一个月的房租,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他想了想,决定再住几天,等找到新的房子再说。
白天的静安里看起来没那么阴森,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驱散了一些夜晚的寒意。林深出门买东西,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时,顺便向老板娘打听静安里的情况。
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听见“静安里”三个字,脸色瞬间变了:“小伙子,你住那栋楼?”
“是啊,刚租的302。”
老板娘压低声音,凑近他说:“那栋楼不干净,你赶紧搬走吧!”
“怎么不干净了?”林深心里一紧,追问到。
“十几年前,那栋楼的四楼,有个女人跳楼自杀了,听说死得特别惨,头都摔破了。从那以后,那栋楼就经常出事。”老板娘叹了口气,“后来住的人越来越少,到现在,估计也就几户老人还在那住着。”
“跳楼自杀?”林深想起昨晚的滴水声和敲门声,后背一阵发凉,“您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自杀吗?”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老板娘摇了摇头,“只听说她丈夫出轨,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还留下了一堆债。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走投无路,就从四楼跳下来了。听说她跳楼的时候,孩子还在屋里哭呢……”
林深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中介说的“别随便去四楼”,难道四楼就是那个女人自杀的地方?
回到静安里,林深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去四楼看看。他慢慢走上楼梯,四楼的走廊比三楼更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走廊尽头的401室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像一张张开的嘴。
林深走到401室门口,刚想推开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那哭声细细的,带着一丝委屈,像是在找妈妈。
他心里一软,轻轻推开了门。屋里空荡荡的,没有家具,只有厚厚的灰尘。墙角处有一个破旧的玩具熊,身上的毛都掉光了,眼睛也不见了一只。孩子的哭声就是从玩具熊旁边传来的。
林深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刚想捡起玩具熊,忽然看见玩具熊旁边的地上,有一滩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很慢,很轻,像是有人穿着拖鞋在走路。
他猛地回头,走廊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谁?”他喊了一声。
没人回答。
他站起身,刚想离开,忽然看见401室的窗户开着,窗外的风灌进来,吹得窗帘呼呼作响。窗帘后面,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林深的心脏狂跳,他慢慢走过去,拉开窗帘。
窗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松了口气,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看见镜子里映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个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散,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她就站在林深的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林深吓得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他能感觉到女人的手指冰凉,像是冰块贴在他的皮肤上。
“你……你是谁?”他颤抖着问。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凑近他的耳朵,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我的孩子……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
林深猛地推开女人,转身就跑。他跑出401室,沿着楼梯疯狂往下跑,直到跑到三楼,才敢停下来喘气。
他回头看向四楼,走廊里依旧空荡荡的,那个女人没有追下来。
回到302室,林深瘫坐在沙发上,浑身都是冷汗。他再也不敢在这栋楼里待下去了,立刻收拾东西,决定今天就搬走。
可就在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画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幅画。画上面是一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四楼的窗户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女人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孩子的脸上,却画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林深吓得把画板扔在地上,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卫生间的滴水声,还有那个苍老的女声说的“是四楼”。难道那个女人的鬼魂,一直在这栋楼里徘徊,寻找她的孩子?
他不敢多想,赶紧拎着行李,跑出了静安里。
走到小区门口时,他看见那个便利店的老板娘正在门口扫地。老板娘看见他,皱了皱眉:“小伙子,你怎么搬出来了?”
“那栋楼太吓人了,我不敢住了。”林深喘着气说。
老板娘叹了口气:“唉,我早就告诉你了,那栋楼不干净。对了,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
林深心里一紧:“您也见过她?”
“何止见过,”老板娘摇了摇头,“十几年前,那个女人跳楼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她跳下来之后,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孩子也死了。后来,那栋楼里就经常有人看见她们母子的鬼魂。听说,只要有人住进那栋楼,她们就会出来找孩子……”
林深愣住了,他想起401室里的那个玩具熊,还有画板上的画。难道那个孩子的鬼魂,一直待在401室里?
他不敢再想下去,赶紧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静安里。
几天后,林深找到了新的房子。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静安里的阴影,可没想到,怪事才刚刚开始。
那天晚上,他正在画画,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他走到窗边,看见楼下的路灯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是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背对着他,哭声细细的,和他在401室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林深心里一紧,他想起老板娘说的话,那个女人跳楼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难道那个孩子的鬼魂,跟着他来到了这里?
他不敢开窗,只能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他都会听见孩子的哭声。有时候,哭声在窗外;有时候,哭声在房间里;有时候,哭声就在他的耳边。
他开始失眠,精神越来越差,画出来的画也越来越诡异,全都是一些关于鬼魂、死亡的场景。
他去看了医生,医生说他是精神压力太大,给了他一些安眠药。可吃了安眠药之后,他睡得更不安稳了,经常做噩梦,梦见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站在他的床边,死死地盯着他。
有一天晚上,他梦见那个女人走到他的床边,伸出手,想要掐他的脖子。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的脖子上,真的有一道淡淡的红印。
他再也受不了了,决定回到静安里,找到那个女人的鬼魂,问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再次来到静安里,这栋楼比上次更阴森了。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几盏,只剩下几盏还在闪烁,发出微弱的光。
他走到四楼,401室的门依旧虚掩着。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还是空荡荡的,墙角处的玩具熊还在。他走到玩具熊旁边,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上的暗红色痕迹。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看见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正站在他的身后,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和他在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孩子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空白。
“你终于来了。”女人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深鼓起勇气问。
“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女人说,“十几年前,我丈夫出轨,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还留下了一堆债。我走投无路,只能带着孩子跳楼自杀。可我没想到,我丈夫竟然没有死,他还活着,而且过得很好。我想让你帮我找到他,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凭什么帮你?”林深问。
“因为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们母子的人。”女人说,“而且,你画的画,能反映出人的内心。我相信你,一定能帮我找到他。”
林深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一个鬼魂的话。可看着女人怀里的孩子,他又觉得于心不忍。
“好吧,我帮你。”他说。
女人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林深。照片上是一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长得很英俊。
“这就是我的丈夫,他叫张涛。”女人说,“他现在应该在本市的一家房地产公司工作。你只要找到他,把我的事情告诉他,让他知道,我和孩子一直在等着他。”
林深接过照片,点了点头。
“谢谢你。”女人说,“等你完成了我的心愿,我和孩子就会离开,不会再打扰你了。”
说完,女人和孩子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了空气中。
林深拿着照片,走出了401室。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是对是错。
接下来的几天,林深开始四处打听张涛的消息。他按照女人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那家房地产公司。可公司的人告诉他,张涛早就辞职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林深没有放弃,他又去了张涛以前住过的地方,问了很多人,可还是没有找到张涛的下落。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画的那些诡异的画。他拿出那些画,仔细看了起来。忽然,他发现其中一幅画里,有一个男人的背影,和照片上的张涛很像。那个男人站在一栋高楼的楼顶,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似乎在往下看。
林深心里一动,他想起那家房地产公司最近开发了一个新的楼盘,就在市中心。他赶紧打车去了那个楼盘。
楼盘的楼顶,一个男人正站在边缘,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林深走近一看,那个男人正是张涛。
“张涛!”林深喊了一声。
张涛回头,看见林深,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来替一个人给你带句话的。”林深说,“十几年前,你出轨,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留下了一堆债,导致你的妻子带着孩子跳楼自杀。现在,她和孩子的鬼魂一直在找你,她们希望你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张涛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从楼顶摔下去。
“不……不可能……”他颤抖着说,“她们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会找我……”
“她们确实死了,但她们的鬼魂一直在徘徊。”林深说,“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这些年,你过得安心吗?”
张涛的眼泪流了下来,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哭了起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些年,我每天都在忏悔……我对不起她们母子……”
“忏悔有什么用?”林深说,“你应该去警察局自首,承担你应该承担的责任。”
张涛点了点头,他站起身,看着林深:“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会去自首的,我会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完,张涛转身,朝着楼下的警察局走去。
林深看着张涛的背影,松了口气。他知道,那个女人和孩子的心愿终于完成了。
回到家,林深再也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也没有做过噩梦。他的精神慢慢好了起来,画出来的画也变得阳光、明亮。
他知道,那个女人和孩子的鬼魂,已经离开了。她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几天后,林深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新闻:本市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前员工张涛,因涉嫌诈骗、重婚等多项罪名,向警方自首。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林深放下报纸,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知道,这是那个女人和孩子最好的结局。
而静安里那栋老楼,依旧矗立在市中心,只是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和那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孩子。偶尔有新来的租客问起这栋楼的历史,老住户们只会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一栋普通的老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