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而是某种粘稠的、充斥着能量碎屑与法则乱流的实质。
罗根的意识在无尽的坠落中浮沉,仿佛沉入一口沸腾的能量井的最深处。
肩胛处那被守望者光刃晶体化的伤口不再传来剧痛,而是散发出一种冰冷的麻木,如同瘟疫般向着全身蔓延,试图将他也转化为一块永恒的、无意识的秩序结晶。
胸前那枚新生的双色核心艰难地旋转着,散发出微弱的暗金与乳白辉光,顽强地抵抗着来自外界和内部的侵蚀,维系着他最后一丝生机。
……同化……静止……永恒…… 秩序的冰冷低语如同附骨之疽。
……分解……回归……自由…… 混沌的狂野呼唤则充满了堕落的诱惑。
在这双重呓语的夹缝中,他的意识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另一半则在混沌中苦苦挣扎。然而,在这片混沌与黑暗的深渊里,有一个微弱的存在,如同一丝烛光,在狂风中摇曳,但却始终没有熄灭。
这个存在便是“罗根”,而那唯一能让他保持这个身份的,便是臂弯中那冰冷、轻若无物的触感。那是莉娜的身体,她的存在如同寒夜中的一缕温暖,让他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不至于完全迷失。
而那缕虽然微弱到极致、却始终未曾彻底断绝的、连接着他与莉娜的“微光”丝线,则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穿透重重能量风暴与法则乱流,顽强地连接着两个濒死的灵魂。
这丝线是如此的纤细,仿佛只要一阵轻风便能将其吹断,但它却又如此的坚韧,无论遭受怎样的冲击都不曾断裂。它是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是他们在这混沌世界中的唯一希望。
“坚持……”他对自己嘶吼着,声音在这寂静的深渊中回荡,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哀鸣。他的残存意志如同风暴中的灯塔,死死锁定着那缕微光,将其作为唯一的坐标,对抗着全方位的瓦解之力。
每一次的冲击都像是要将他的灵魂撕裂,但他却咬牙坚持着,不肯放弃。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松开手,那缕微光便会消失在这无尽的黑暗中,而他也将永远失去莉娜。
不知坠落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砰!
他重重地砸落在某种坚硬的、凹凸不平的表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险些彻底失去意识。
碎裂的痛楚从全身各处传来,告诉他还有不少骨头保持着原状,但内脏恐怕已多处破裂出血。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带着细微光屑的能量浆液。
他艰难地抬起头,环顾四周,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
这里不再是那片能量奔腾的核心区域,也不是错综复杂的管道网络。
他似乎坠落在了方舟“摇篮”内部某个极其深邃的、被遗忘的角落。
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环形空间,其规模甚至超过了之前的舰桥和核心区之和。
空间的四壁并非冰冷的金属,而是某种半透明的、如同黑曜石般的奇异晶体结构,这种晶体呈现出一种深邃而神秘的黑色,仿佛能够吸收周围的光线。
在晶体内部,冻结并封存着无数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这些阴影形状各异,令人毛骨悚然。
有些阴影看起来像是扭曲断裂的生物肢体,它们的表面覆盖着一层黑色的物质,让人无法分辨其原本的形态。
有些则像是破碎的机械造物,零件散落在各处,似乎经历了一场激烈的爆炸。
还有一些阴影完全由能量构成,呈现出凝固的旋涡状,其中的能量似乎在永恒地流动着,却无法释放出来。
这些阴影如同博物馆中的标本一般,被永恒地定格在毁灭前的一瞬,它们无声地诉说着方舟失控初期那场惨烈的灾难。
地面上散落着更多的残骸,这些残骸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尘埃,使得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古老的气息,混杂着臭氧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墓穴的味道。
远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巨大无比、已然腐朽坍塌的架构,像是某种巨型的能量传输塔或者实验装置的遗骸。
整个空间死寂得可怕,只有能量碎屑如同雪花般从上方不断飘落,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方舟结构在持续崩解中发出的沉闷呻吟和断裂声。
这里的光线极其黯淡,主要来源于那些磷光尘埃和晶体墙壁内部偶尔流淌过的、微弱到几乎熄灭的能量流,营造出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末日坟场氛围。
最令人心悸的是空间的中央。
那里并非实体地面,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坑洞。
坑洞的边缘光滑得如同玻璃,显然是某种极致能量爆发留下的痕迹。
而从坑洞的最深处,隐隐散发出两种截然相反却又诡异交织的能量波动——一种是秩序之种的冰冷死寂,另一种是熵寂深渊的狂乱躁动,只是都比核心区的奇点微弱了无数倍,仿佛是其遥远的回声,或者……是某种泄露点?
难道……这里才是最初“摇篮”计划发生最严重事故、导致方舟失控的原始爆心?那个中央奇点,只是被后续的约束装置强行转移并封锁起来的“后果”?
罗根脑海中闪过守望者记忆碎片中的某些模糊画面,心中升起一股明悟。
他或许因祸得福,被那场大爆炸和能量洪流阴差阳错地抛到了这个相对“平静”的、能量干扰较弱的边缘区域,暂时避开了最狂暴的能量乱流,但也可能被困死在了这方舟的最底层。
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剧痛让他几乎窒息。他低头看向怀中,莉娜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生命之火仿佛随时会熄灭。
那缕连接他们的微光丝线,此刻已经黯淡到肉眼难以察觉,只能凭借意识勉强感知。
“莉娜……撑住……”他沙哑地低语,声音在这死寂的空间中显得异常微弱。
他必须想办法救她!微光协议中断,平台能量耗尽,她自身的生命能量几乎枯竭……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那些封存着残骸的晶体墙壁,以及地面上散落的、或许还残留着些许能量的古老装置碎片。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这些晶体和残骸中,是否可能还封存着微量的、未被完全污染的最初的“微光”能量?或者那种包容的、充满生机的古老能量?
没有时间犹豫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他咬紧牙关,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小心翼翼地将莉娜平放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
然后,他挣扎着爬向最近的一面晶体墙壁。
墙壁内,冻结着一具巨大生物的部分残骸,像是某种节肢动物与植物的诡异结合体,此刻只剩下破碎的甲壳和枯萎的触须。
罗根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颤抖着按在冰冷的晶体表面,尝试着催动胸前那枚新生的双色核心。
核心缓慢地旋转,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核心的力量,尝试着并非汲取,而是“共鸣”与“感知”,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深入晶体内部,去寻找那可能存在的、万古前残留的生机碎片。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且危险。他的力量太弱,控制力也因为伤势而大打折扣。
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爆晶体内部不稳定的能量,或者惊动某些沉睡的、不好的东西。
他的额头渗出冷汗,精神高度集中,左眼的幽绿星云和右眼的暗金火焰微弱地闪烁着,全力分析着晶体内部复杂的能量结构。
……否定……无生命反应……能量沉淀……惰性化…… 秩序的判断冰冷传来。
……吞噬……分解……汲取…… 混沌的本能则在诱惑他强行破坏晶体。
“不……不是这样……”罗根艰难地抵抗着这两种本能,努力回忆着那“微光”能量带给他的感觉——温暖、包容、生命、希望……他调整着自身能量的频率,试图去模仿,去呼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莉娜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就在罗根几乎要绝望放弃之时,他指尖接触的晶体内部,极深处,一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乳白色的光点,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萤火虫,似乎被那熟悉的、带着恳求的共鸣频率所触动,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找到了!
罗根心中狂喜,立刻集中全部精神,引导着那丝微弱的共鸣,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微光能量,如同用丝线吊起一滴晨露般,极其缓慢地从晶体深处牵引出来!
这个过程比寻找更加耗费心神,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几乎要透支。那点微光能量太脆弱,稍有不慎就会消散。
终于,那点微弱的乳白色光点穿透了晶体壁障,融入了他的指尖!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温和的能量顺着手臂流淌而来,让他精神一振,连伤口的剧痛都似乎减轻了一丝!
有效!
他如法炮制,不顾精神力的急剧消耗,艰难地爬行着,在不同的晶体和看起来可能蕴含生机的残骸碎片间重复着这个过程。
每一次牵引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成功的微光汇入都让他濒临崩溃的意识得到一丝喘息。
渐渐地,他的掌心汇聚起一小团柔和却稳定的乳白色光晕,虽然依旧微弱,却散发着令人心安的生命气息。
他爬回莉娜身边,没有丝毫犹豫,将汇聚了所有希望的光团,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按入莉娜冰冷的胸口。
光团如同水滴融入沙漠般,迅速被莉娜的身体吸收。
一秒……两秒……
就在罗根的心再次沉入谷底时——
莉娜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那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心跳,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动力,重新变得有力了一些!
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晕,悄然爬上了她苍白的面颊。
她胸口的起伏变得明显了一些。
虽然依旧没有醒来,但她的生命体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和恢复!那缕连接着罗根意识的微光丝线,也仿佛被重新注入了能量,变得清晰和明亮了一些!
“成功了……”罗根虚脱般地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汗水和血水浸湿了身下的尘埃。巨大的喜悦和放松感袭来,让他几乎立刻要昏睡过去。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这里并不安全,方舟还在持续崩解,联盟的战舰还在外面虎视眈眈。他必须尽快恢复一些力量,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他挣扎着坐起,开始利用胸前新生的双色核心,尝试吸收周围环境中飘散的、相对温和的能量碎屑来修复自身的伤势。
这个过程同样缓慢而痛苦,新核心的力量似乎对修复秩序之种造成的晶体化伤口效果甚微,那冰冷的麻木感依旧在缓慢蔓延。
就在他专注于疗伤,警惕性稍有降低之时——
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从不远处一堆巨大的机械残骸阴影中传来!
罗根瞬间毛骨悚然,猛地抬头望去,全身肌肉紧绷!
只见那阴影之中,两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亮起!紧接着,一个残缺不全的、大约半人高的金属造物,用三只扭曲的机械节肢支撑着身体,踉踉跄跄地爬了出来!
它看起来像是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严重损毁的守望者单元!
它的身躯破碎不堪,露出了内部闪烁着火花的线路和零件,一条机械臂彻底断裂,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断面,另一条手臂则变形为一柄短小却依旧锋利的金属利爪。
它的“面部”没有镜面结构,只有一个不断闪烁的幽绿独眼,锁定着罗根和莉娜,散发出冰冷而纯粹的杀意!
“……检测……幸存污染单位……执行……清除协议……”断断续续的、充满杂音的电子合成音从它破损的发声器中传出。
是守望者的残骸?还是方舟内部其他的自动防御单元?在方舟整体崩解、能量场紊乱的情况下被激活了?!
这小小的残破单元看起来弱不禁风,但罗根丝毫不敢大意!他此刻重伤濒死,力量十不存一,莉娜更是毫无反抗之力!
“滚开!”罗根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牵动伤口而踉跄了一下,只能勉强将莉娜护在身后,对着那小单元发出虚弱的低吼,胸前双色核心的光芒因他的情绪波动而变得明亮了一些,散发出威慑的气息。
那小型杀戮单元似乎被罗根核心散发的、无法识别的能量属性干扰了一下,独眼中的幽光闪烁不定,前进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似乎在重新评估目标威胁。
但很快,那冰冷的清除协议再次占据了上风。
它发出一声刺耳的、如同锉刀摩擦般的噪音,三只机械节肢猛地发力,如同跳蚤般弹射而起,挥舞着那柄锋利的金属利爪,直扑罗根的面门!速度极快!
罗根瞳孔一缩,重伤之下他根本来不及躲闪!他下意识地抬起相对完好的右手,催动核心力量想要格挡!
但有人比他更快!
原本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莉娜,仿佛感应到了罗根极致的危险,双眼骤然睁开!
她的眼中没有焦距,却燃烧着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
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猛地侧身,用自己纤细的身体撞开了罗根,同时抬起手臂挡在了利爪之前!
嗤!
锋利的金属利爪轻而易举地划破了她的手臂,带出一溜血花!
“莉娜!不!”罗根目眦欲裂!
但受伤的刺痛似乎彻底激发了莉娜某种潜藏的本能!
她发出一声并非痛苦、而是带着某种奇异威严的低喝,受伤的手臂非但没有收回,反而猛地向前一探,竟然精准地抓住了那小型单元挥舞利爪的机械臂关节!
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掌猛地拍出,并非击打单元的身体,而是按在了它那颗不断闪烁的幽绿独眼上!
嗡——!
一股柔和却带着强大穿透力的乳白色光芒,猛地从莉娜的掌心爆发出来,瞬间笼罩了那小单元的头部!
“……警告!未知能量入侵!系统……系统……错误……协议……冲……突……”小单元的电子音瞬间变得极度混乱,充满了杂音和扭曲!它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机械节肢胡乱地敲打着地面,独眼的光芒疯狂闪烁,最后“啪”的一声,彻底熄灭!
它那挥舞利爪的动作戛然而止,如同被切断了电源的玩具,僵硬地停滞在了原地,然后哗啦一声散架,变成了一堆真正的废铁。
乳白色光芒消退,莉娜眼中的神采也迅速褪去,身体一软,向后倒去,手臂上的伤口鲜血淋漓。
罗根连忙上前一把抱住她,心脏狂跳,又惊又急:“莉娜!你怎么样?!”
莉娜在他怀中虚弱地睁开眼,眼神恢复了清明,带着一丝困惑和后怕,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臂和地上那堆废铁,声音微弱:“我……我也不知道……刚才……好像……身体自己动了……”
罗根立刻检查她的伤口,幸好只是皮肉伤,未伤及筋骨。他撕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角,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莉娜刚才使用的……是“微光”能量?她竟然能主动运用?而且效果如此奇特,似乎是直接干扰甚至瘫痪了那个机械单元的控制系统?这就是“微光体”的能力吗?
“……采样体L7……灵能潜势……激活……确认……”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意念,突然从旁边另一块较大的、半埋在尘埃里的黑色晶体残片中传出,吓了两人一跳!
那似乎是之前平台的一块碎片,竟然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联系和信息!
“……基因锁……部分解除……能力不稳定……需引导……”碎片的光芒闪烁了一下,最终彻底熄灭,化为齑粉。
罗根和莉娜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茫然。莉娜……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时刻保护的小女孩了。她体内沉睡的力量,正在苏醒。但这力量从何而来?会将她带向何方?
还不等他们消化这个信息——
轰隆隆隆——!!!
整个地下空间突然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
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上方传来连绵不绝的、震耳欲聋的巨大断裂声!
更多的晶体墙壁开始大规模崩塌,巨大的碎块如同陨石般砸落地面!
地面本身也开始扭曲、开裂!那个中央的巨大坑洞边缘开始迅速扩大!
“不好!这里要彻底塌了!”罗根脸色剧变,强撑着抱起莉娜,拼命向远离坑洞和崩塌中心的方向躲闪!
一块巨大的晶体墙壁轰然倒下,砸在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激起漫天尘埃!
“那边!好像有个通道!”莉娜突然指着远处震动相对较弱的一侧墙壁喊道。
在墙壁与地面交接的阴影处,似乎有一个因震动而裂开的、被某种金属架构支撑着的狭窄裂缝,里面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处。
没有别的选择了!
罗根抱着莉娜,拼尽最后的力量,在如同末日降临般的崩塌和坠落中,艰难地冲向那条裂缝!
就在他们即将冲入裂缝的瞬间,罗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那不断扩大的中央坑洞。
他似乎看到,在坑洞的最深处,那交织的秩序与混沌的能量波动,在方舟整体崩解的影响下,似乎变得更加活跃,甚至……隐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转的涡流……仿佛一个微缩的、新生的……奇点雏形?!
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瞬间闪过他的脑海——难道……“摇篮”的崩解,并非终结,而是某种……更可怕事物的开始?!
轰!!!
又一块巨大的穹顶结构砸落,彻底封死了他的视线。
他不敢再停留,抱着莉娜,一头钻入了那狭窄、未知的黑暗裂缝之中。
身后,是整个方舟底层空间的彻底崩溃与埋葬。
而前方,是通往未知与希望的唯一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