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黑风岭,如同上古巨兽盘踞的脊梁,在惨淡的冬日天光下,沉默地延伸向无尽的远方。
原始森林的树冠层叠如墨,遮天蔽日,将山谷切割成一片片幽深、潮湿、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迷宫。
参天古木的根系虬结如龙,裸露在地表,缠裹着滑腻的青苔,成为逃亡者脚下致命的陷阱。
浓雾如同活物,在林木间无声流淌,时而聚拢成粘稠的帷幕,时而散开露出嶙峋怪石狰狞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殖土味、野兽的腥臊,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铁锈般的金属气息,那是黑风岭深处矿脉渗出的死亡气息。
商铭一行人,如同被猎鹰驱赶的惊兔,在密林深处亡命奔逃。
恐惧是唯一的鞭子,抽打着他们早已疲惫不堪的躯体。
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每个人脸上都刻满了饥饿、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惊惶。
身后,贺连城麾下铁鹞子精骑那如同附骨之蛆般的马蹄声和猎犬的狂吠,虽被层层密林阻隔,却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从未真正远去。
更远处,那高踞山坡、笼罩在淡淡星辉中的玄色身影——国师玉玑子——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其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枝叶,牢牢锁定着他们这群蝼蚁。
“快!跟上!别掉队!”王锤子拄着一根粗树枝做成的拐杖,一瘸一拐地断后,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背上,阿狗依旧昏睡,小脸苍白,呼吸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那柄失去紫血的柴刀,被王锤子用布条紧紧绑在自己腰间。
商铭走在队伍前方,肋下的旧伤如同被塞进了烧红的炭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他强撑着精神,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前方浓雾弥漫的密林,寻找着可能的生路。
怀中,那块冰冷的玉佩紧贴着皮肤,如同死物。
但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玉佩的沉寂,绝非终结,而是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商先生……我……我实在走不动了……”一个断了胳膊的谷民踉跄着摔倒,绝望地哭喊。
他的伤口在潮湿的环境中开始溃烂,散发着恶臭。
“起来!”商铭的声音冰冷如铁,没有丝毫怜悯,“停下来就是死!想想谷里的亲人!想想阿狗!他还在昏迷!我们没资格停下!”
谷民挣扎着爬起,泪水混合着汗水糊了满脸。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极限。
食物,是最大的绝望。最后一点粗糙的岩盐早已耗尽。
仅存的几块硬得像石头的麦饼,被小心翼翼地掰成指甲盖大小,分发给最虚弱的人。
饥饿如同贪婪的蛆虫,啃噬着每个人的胃袋和意志。
有人开始啃食树皮,嚼食苦涩的草根,甚至试图捕捉林间窜过的老鼠,但在这危机四伏的密林中,每一次停留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水……水……”一个干渴到极致的禁军士兵,扑向一处低洼的泥坑,不顾一切地捧起浑浊的泥水就往嘴里灌。
“别喝!”商铭厉声喝止,却晚了一步。
士兵喝下泥水,片刻后便脸色发青,捂着肚子在地上痛苦翻滚,口吐白沫。
“有毒……水里有毒……”他嘶哑地哀嚎着,身体剧烈抽搐,很快便没了声息。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在每个人头顶。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个人的心脏,越收越紧。
“妈的!老子跟那些狗日的拼了!”一个年轻的谷民被恐惧和饥饿逼得发狂,拔出腰间锈蚀的短刀,红着眼睛就要往回冲。
“找死吗?!”王锤子一把将他拽回,狠狠掼在地上,“就凭你这把破刀?给铁鹞子塞牙缝都不够!想死容易!别连累大家!”
谷民瘫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商铭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他走到王锤子身边,看着背上昏睡的阿狗,低声道:“王大哥,阿狗……怎么样了?”
王锤子疲惫地摇摇头:“还是那样……烧退了点,就是不醒……呼吸……太弱了……”他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阿狗冰凉的小脸,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无力。
商铭沉默。他再次摸向怀中的玉佩。玉佩依旧冰冷,毫无反应。
但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玉佩的瞬间,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悸动感,如同沉睡心脏最轻微的搏动,透过冰冷的玉石,传递到他的指尖!
商铭猛地一颤!瞳孔骤缩!
不是错觉!
玉佩……有反应了?!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
那微弱的悸动感并未消失,反而……似乎……在增强?!如同冰层下暗流的涌动!
“商先生!前面……前面好像有动静!”前方探路的谷民突然压低声音,带着惊恐回报。
商铭立刻警觉,示意众人噤声,伏低身体。
他凝神倾听,浓雾深处,除了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隐约传来一种……低沉的、如同野兽磨牙般的……“咔嚓……咔嚓……”声!声音密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性!
“是……是铁鹞子的猎犬?”有人声音发颤。
“不像……”商铭眉头紧锁。猎犬的叫声不是这样。这声音……更像是……某种机械?!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浓密的灌木,向前望去。透过浓雾的缝隙,隐约看到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散落着几具……巨大的、覆盖着厚重装甲的……金属残骸?!
残骸造型狰狞,如同被撕碎的钢铁巨兽。
断裂的金属肢体扭曲变形,厚重的装甲板上布满了巨大的爪痕和恐怖的撕裂口!
一些残骸上,还残留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和破碎的布片!
更令人心悸的是,其中一具相对完整的残骸胸口,一个碗口大的破洞边缘,还闪烁着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幽蓝色电火花!
那“咔嚓咔嚓”的声音,正是从这具残骸内部传出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还在里面……徒劳地运转?!
“是……是‘铁傀’!”一个见多识广的老禁军失声惊叫,声音充满了恐惧,“贺连城麾下最精锐的……机关战傀!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怎么会……怎么会全毁在这里?!”
铁傀?!商铭心中剧震!贺连城竟然连压箱底的机关战傀都派出来了?!
而且……看这惨状,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撕碎的?!
一股比面对铁鹞子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这黑风岭深处……到底还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
“咔嚓……咔嚓……”那具残骸内部的机械运转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
突然!
嗡——!!!
残骸胸口那幽蓝的电火花猛地一亮!
紧接着,残骸仅剩的一条金属手臂,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蛇,猛地抬起!
手臂前端,一个黑洞洞的、闪烁着红光的管口,瞬间锁定了……商铭他们藏身的灌木丛!
“不好!快躲——!!!”商铭瞳孔骤缩,嘶声大吼!
嗤——!!!
一道刺目的赤红色光束,如同死神的镰刀,撕裂浓雾,瞬间射至!
轰——!!!
剧烈的爆炸在灌木丛中炸开!
泥土、碎石、断枝混合着血肉残肢,如同暴雨般四散飞溅!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被爆炸的轰鸣淹没!
商铭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
怀中的玉佩在撞击中猛地一震!
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的热流,如同火山喷发般,从玉佩深处汹涌而出!
嗡——!!!
玉佩爆发出刺目的白光!不再是之前的乳白,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与混乱的……圣洁光芒!
光芒瞬间笼罩了倒飞出去的商铭!
也笼罩了被爆炸气浪掀飞、正绝望地扑向阿狗的王锤子!
以及……王锤子背上,那在爆炸轰鸣和剧烈颠簸中,终于……缓缓睁开双眼的阿狗!
阿狗那双原本懵懂、惊恐的眼睛,此刻……竟如同最纯净的星空!
瞳孔深处,不再是人类的瞳仁,而是……无数细密、流转不息、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二进制代码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