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郡城的春日,暖阳吝啬地洒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一种粘稠而冰冷的寒意。
这股寒意,并非来自料峭的春风,而是源自街巷间、茶楼酒肆里、豪门深宅内……悄然流淌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三皇子殿下……在北边……可没闲着!”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怕什么!满城都传遍了!说……三殿下……在初晓谷……那个妖人楚骁的地盘上……秘密……铸造……大批……精钢……重甲!”
“重甲?!多少?!”
“嘿!那可了不得!据说……足有……上千具!”
“天爷!上千具精钢重甲?!那……那得武装多少兵?!他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私蓄甲胄!形同谋逆!这是……要造反啊——!!!”
流言!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瞬间在郡城炸开!
又如同瘟疫!沿着驿道!顺着商路!
疯狂蔓延!
每一个字!
都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远在千里之外的……三皇子萧彻!
…………
京城。东宫。
熏香袅袅,暖阁内温暖如春。太子萧珏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
他面容俊秀,眉眼间带着一丝阴柔之气,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阴鸷。
下首,几名心腹幕僚垂手肃立,气氛凝重。
“殿下,琅琊、云州、乃至京畿附近……流言……已成燎原之势!”一名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幕僚低声道,“三殿下……私铸重甲……意图不轨……已是……人尽皆知!”
“哼!”萧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本宫这位好三弟……代天巡边……倒是巡出好大一片基业!
上千具精钢重甲?呵……楚骁那妖人……倒真是……舍得下血本!”
“殿下,流言虽猛,但……空口无凭……”另一名幕僚谨慎道,“若无实据……恐难撼动三殿下……”
“实据?”萧珏眼中厉芒一闪,手指轻轻敲击着玉扳指,“会有的……”
他微微侧首,对身边一名身着黑衣、气息阴冷的侍卫统领低语几句。
侍卫统领眼中精光一闪,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
数日后。京城。御史台。
年过五旬、以刚直不阿着称的御史大夫李纲,面色铁青地坐在书案后。
他手中死死攥着一份……刚从密匣中取出的……奏折副本!
以及……几片……用油布包裹的……闪烁着幽冷寒芒的……金属残片!
奏折!字字泣血!句句诛心!详细“列举”了三皇子萧彻在初晓谷“私会妖人楚骁”、“密谋铸甲”、“收买人心”、“图谋不轨”的“罪证”!
言辞凿凿!
仿佛……亲历一般!
而那几片金属残片!边缘焦黑!布满刮痕!
但……材质!赫然是……上好的……百炼精钢!
更令人心惊的是!其中一片较大的残片上!
赫然……烙印着一个……极其微小!却……清晰可辨的……徽记!
那是一个……用极细的银丝……镶嵌而成的……展翅欲飞的……玄鸟图案!
玄鸟!大周皇室图腾!更是……三皇子萧彻……府邸……专用的……暗记!
“砰——!!!”李纲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架上的毛笔簌簌落下!
他须发皆张!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愤怒和……一丝……被愚弄的……耻辱!
“私蓄甲胄!暗藏祸心!其罪……当诛——!!!”
…………
翌日。金銮殿。
早朝。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龙椅之上,大周皇帝萧远山面容沉静,不怒自威,深邃的目光扫过下方垂首肃立的文武百官。
“臣!御史大夫李纲!有本启奏——!!!”李纲手持玉笏,一步踏出班列!
声音洪亮!如同炸雷!瞬间打破了朝堂的沉寂!
“臣!弹劾三皇子萧彻——!!!”
“其奉旨代天巡边!不思体察民情!匡扶社稷!
反……勾结妖人楚骁!于北荒初晓谷!私设工坊!秘铸精钢重甲!逾千具——!!!”
“证据确凿!此乃……甲胄残片!其上……赫然……有三皇子府……玄鸟暗记——!!!”
李纲高举手中油布包裹的金属残片!
声音带着刻骨的悲愤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私蓄甲胄!形同谋逆!其心可诛!其行可灭!”
“更……纵容妖人楚骁!擅兴奇技淫巧!蛊惑流民!聚众自重!割据北荒!已成……国朝大患——!!!”
“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速除此獠!以正国法!以安天下——!!!”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瞬间!如同捅了马蜂窝!
十几名御史言官!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齐刷刷出列!手持奏本!声嘶力竭!唾沫横飞!字字句句!
如同淬毒的利箭!直指三皇子萧彻!和……远在北荒的……楚骁!
“私铸甲胄!图谋不轨!”
“勾结妖人!祸乱北境!”
“其罪当诛!九族难赎——!!!”
声浪!如同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金銮殿!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龙椅之上。萧远山的面色……依旧沉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寒芒……一闪而逝!他缓缓抬起手。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彻儿……”萧远山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你……有何话说?”
三皇子萧彻!一身明黄蟠龙袍!
立于阶下!他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
眼神平静!如同古井深潭!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他缓缓出列,对着龙椅深深一躬。
“父皇明鉴!”萧彻的声音清朗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儿臣……奉旨巡边!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初晓谷……确有工坊!所产……农具!布匹!盐铁!皆为……充实边储!惠及流民!稳固北疆!”
“至于……私铸甲胄……逾千具……”
萧彻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射阶下那群义愤填膺的御史!
“纯属……子虚乌有!恶意构陷——!!!”
“此等……粗劣……残片!”他指向李纲手中的油布包,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材质……虽似精钢!
然……冶炼粗劣!杂质斑驳!
锻造痕迹……更是……拙劣不堪!岂能……与我大周……军器监……所铸……神兵利器……相提并论?!”
“至于……这……玄鸟印记……”
萧彻嘴角的讥诮更深了一分!
“儿臣……府中……所用……徽记!乃……内府……御制!精金为骨!秘银嵌丝!刀劈斧凿……难伤分毫!”
“诸位大人……手中……这……粗陋……刮痕……也配……称之为……印记?!”
“此等……栽赃嫁祸……之伎俩……”
“未免……太过……拙劣——!!!”
冰冷的话语!
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弹劾御史的心头!
李纲脸色瞬间涨红!他死死盯着手中的残片!那粗劣的锻造痕迹!
那模糊的刮痕……在萧彻犀利的言辞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你……你强词夺理!”一名年轻御史气急败坏地吼道,“那楚骁妖法邪术!能引天雷!能造妖器!区区……精钢重甲……如何……造不出?!”
“妖法邪术?”萧彻眼中厉芒爆闪!声音陡然转冷!
“楚指挥使……引雷诛妖!保粮道!安流民!筑坚城!御胡虏!此乃……实打实……的……功绩!”
“尔等……不辨忠奸!不思其功!反……以‘妖人’污之!”
“更……以此……莫须有……之罪名!构陷……皇子!”
“尔等……究竟是……大周……的御史!”
“还是……某些人……手中……指哪打哪……的……刀——?!!”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带着赤裸裸的……指向!
瞬间……让整个金銮殿……死寂无声!
所有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龙椅旁……垂帘之后……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太子萧珏!端坐帘后!脸色……阴沉得……如同……滴水的寒冰!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够了!”龙椅之上!
萧远山的声音!
如同寒冰坠地!
瞬间冻结了所有喧嚣!
“彻儿……退下!”
“李纲!尔等……所奏……查无实据!妄议皇子!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退朝——!!!”
冰冷的旨意!如同最后的判决!掷地有声!
萧彻躬身行礼!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深了一分!他转身!
大步流星!走出金銮殿!背影……挺拔!带着一种……胜利者的……从容!
然而!
就在他踏出殿门的瞬间!
远在千里之外的初晓谷!石堡顶层!
“呃啊——!!!”
楚骁猛地从轮椅上弓起身!一大口带着冰蓝色结晶的暗红淤血狂喷而出!
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玉佩!那枚紧贴胸口的顽石!
猩红的裂痕……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幽蓝的雾气……如同沸腾般……汹涌而出!
疯狂缠绕着他的身体!
带来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剧痛和眩晕!
深陷的眼眸深处!倒映出……金銮殿上……那场……没有硝烟的……厮杀!
倒影出……萧彻……冰冷讥诮的……脸!倒映出……太子……阴沉如水的……眼!更……倒映出……那……如同附骨之蛆般……缠绕在“初晓谷”三个字上的……致命……杀机!
“祸水……”
“东引……”
“咳咳咳……”
“太子……”
“好……手段……”
嘶哑破碎的声音!
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了然!在死寂的石堡内……缓缓……飘散……
玉佩的幽蓝雾气……无声地……流淌……
如同……无声的……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