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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楚骁一行人马不停蹄,顶着凛冽寒风,终于在旬日之后,望见了京城巍峨的轮廓。

灰暗的天空下,帝都的城墙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威严。

然而,越是接近京城,许楚骁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强烈。

沿途所见,并非盛世景象,反而是流民增多,市井萧条,即便在天子脚下,也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压抑气氛。

城门口,迎接他的并非盛大的凯旋仪仗,只有东宫属官和一小队礼部官员,礼节虽周到,却透着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

“许将军一路辛苦,太子殿下本欲亲迎,奈何政务缠身,特命下官在此恭候。”东宫洗马周瑾上前施礼,笑容标准却难掩眼底的一丝复杂。

许楚骁不动声色地回礼:“有劳周大人。殿下国务繁忙,末将岂敢劳驾。”

寒暄间,许楚骁敏锐地注意到,周围看似寻常的百姓中,夹杂着几个眼神锐利、行动矫健之人,虽作寻常打扮,却难掩那股特殊的气息——是锦衣卫?

还是别的什么?

入城后,他并未被立即引见太子,而是被安置在驿馆,美其名曰“先行休整,洗去风尘”。

驿馆条件不错,但无形中已被隔离。

亲兵被安排在别处,身边伺候的人也都陌生而谨慎。

深夜,许楚骁独坐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京城的氛围比他预想的还要诡异。

太子的态度暧昧,杨文卿余党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而那神秘的“幽冥司”更是如同阴影般笼罩一切。

笃笃笃。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并非来自正门,而是侧窗。

许楚骁眼神一凛,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手按剑柄:“谁?”

“将军,是我,顾先生门下,林风。”窗外传来压低的声音,报出一个许楚骁和顾清风之间约定的暗号。

许楚骁稍稍开窗,一个身影敏捷地滑入屋内,是个作仆役打扮的年轻人,眼神精明。

“属下奉顾先生之命,先行潜入京城接应将军。”年轻人低声道,取出一封密信,“先生让属下务必亲手交给将军,言说京城情况复杂,远超预期。”

许楚骁就着灯火迅速浏览密信,面色越发凝重。

顾清风在信中写道,他通过特殊渠道查明,许楚骁此前劫获的平西王密信,内容竟有部分被泄露,且在朝堂上被扭曲解读,成了攻击许楚骁“与平西王勾结时讨价还价”的“证据”。

更令人心惊的是,太子近侍中,确有人与宫外神秘人物频繁接触,行为可疑。

顾清风提醒他,此次回京,恐有陷阱,务必步步为营。

信末,顾清风还提及一事:北境寒石关近日又有小规模冲突,蛮族行动诡异,似在试探,又似在等待什么。

青峪关一切安好,让他放心,但也提醒他京城才是眼下最危险的战场。

许楚骁烧掉密信,灰烬落入火盆:“先生还有何交代?”

林风低声道:“先生让属下告知将军,明日朝会,恐有发难。杨文卿虽去,但其门生御史大夫王璩(ju)恐为先锋。此外,宫内掌印太监刘瑾,似与某些势力过往甚密,将军需格外留意此人。”

刘瑾?许楚骁记下了这个名字。此人是伺候皇帝多年的老人,如今在东宫也颇有影响力。

“我知道了。替我谢过先生,你在京中一切小心。”

“是。”林风行礼,又如鬼魅般悄然离去。

次日,皇宫,大殿。

许楚骁身着朝服,立于武将行列之中。

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敬佩,有好奇,也有毫不掩饰的嫉妒和审视。

太子萧景琰端坐龙椅之侧(皇帝因病静养,由太子监国),面容略显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照例先表彰了许楚骁青峪关大捷之功,赏赐丰厚。

然而,就在气氛看似和谐之际,御史大夫王璩果然出列,手持玉笏,高声道:“殿下,臣有本奏!”

“王爱卿何事?”萧景琰语气平淡。

“臣弹劾镇北将军许楚骁,拥兵自重,怠慢战机,纵敌贻患!更有人密报,其与逆贼吴靖曾有秘密往来,图谋不轨!”王璩声音激昂,掷地有声。

朝堂上一片哗然。

许楚骁心中冷笑,面色却平静无波。

立刻有武将出声驳斥:“王御史岂可血口喷人!许将军浴血奋战,屡破叛军,天下皆知!岂容你凭空污蔑!”

王璩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臣岂敢污蔑?许将军虽有小胜,然始终未能彻底剿灭叛军,岂非养寇自重?至于与逆贼往来...此前劫获密信,内容蹊跷,为何恰好便有许将军与逆贼讨价还价之语?此莫非苦肉计乎?”

这话极其恶毒,将许楚骁的功劳扭曲为阴谋,甚至暗示那批作为证据的密信本身也是许楚骁策划的一部分。

又有几位文官出列附和,言辞虽不如王璩激烈,却都在暗示许楚骁兵权过重,需加以节制。

许楚骁冷眼旁观,发现太子萧景琰只是静静听着,并未立刻表态。

而站在太子身侧的一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老太监,正微微垂着眼,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许楚骁认出,此人便是掌印太监刘瑾。

就在支持许楚骁的武将们愤慨不已,即将与文官们激烈争辩之时,许楚骁终于出列。

他并未看王璩,而是直接向太子拱手,声音沉稳有力:“殿下,王御史所言,皆是臆测之词,并无实据。末将之心,天地可鉴。青峪关将士用命,血染疆场,所为非是功名利禄,而是保家卫国,护卫殿下与朝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璩等人,继续道:“至于未能尽速平叛,实因兵力寡弱,南北受敌,且朝中粮饷时断时续,将士常有饥寒之苦。若朝廷能保障后勤,增派援军,末将愿立军令状,限期破贼!”

这一番话,不卑不亢,既表明了忠心,也委婉点出了前线实际困难,将问题反抛给了朝廷。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王璩还要再言,萧景琰却抬手制止了他:“好了。许将军之功,孤与朝廷皆看在眼里。前线将士辛苦,孤亦深知。弹劾之事,并无实据,不必再提。粮饷之事,孤会责令兵部、户部尽快筹措拨付。”

他话锋一转:“然,许将军久驻边关,着实辛劳。此番回京,便多休息些时日,与家人团聚。北境军务,暂由林远、韩擎等副将协同处理,朝廷亦会另派督师前往协理。”

此言一出,许楚骁心中猛地一沉。

太子虽未夺其兵权,却以体恤之名,将他暂时留在京城,并要派“督师”前往。

这明升暗降,分权制衡之意,再明显不过。

朝中众人神色各异,王璩等人面露得色,武将们则愤愤不平却不敢多言。

许楚骁压下心头波澜,面色如常,躬身道:“末将,谢殿下体恤。”

退朝后,许楚骁被单独召往东宫书房。

萧景琰屏退左右,只留刘瑾在一旁伺候。

“楚骁,今日朝堂之事,你莫要往心里去。”萧景琰语气缓和了许多,“孤知你忠心,但朝局复杂,孤有时也不得不平衡各方势力。”

“末将明白。”许楚骁垂首道。

萧景琰叹口气:“留你在京,一是让你歇息,二也是...京中或有他用。近来京城颇不平静,暗流涌动,孤需要可信之人。”

许楚骁心中一动:“殿下所指是?”

萧景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旁边的刘瑾。

刘瑾立刻躬身,尖着嗓子道:“将军有所不知,近日京城屡有怪事,一些官员离奇暴毙,查无实据。市井流言四起,恐有奸人作祟,动摇民心。”

萧景琰接口道:“孤希望你暗中查探一番。你在军中历练,善于洞察,或能发现些什么。记住,此事机密,直接向孤汇报。”

许楚骁立刻领命:“末将遵旨!”他心中明了,太子或许也察觉到了什么,此举既是试探,也是想借他这把“刀”来查明一些事情。而刘瑾在一旁,更像是一种监视。

离开东宫时,许楚骁心情愈发沉重。

太子虽有疑虑,但显然并未完全掌握“幽冥司”的情况,甚至可能低估了其威胁。

而自己身处旋涡中心,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行事必须万分谨慎。

回到驿馆,他再次悄然联系上林风。

“通知我们的人,暗中查探近日京城非正常死亡的官员情况,特别是他们死前有何异常,与何人接触过。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是,将军。”

许楚骁推开窗,望着京城繁华却冰冷的夜景。

这座帝国的心脏,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

寒石关的烽火暂熄,青峪关的危机稍解,但另一场更加凶险、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这京城的深处,缓缓向他和整个王朝笼罩而来。

京城的日子,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暗潮汹涌。

许楚骁明面上遵照太子旨意“休养”,每日里或在驿馆读书练剑,或应邀参加一些无关痛痒的饮宴,仿佛真是一位卸甲归京、享受荣光的将军。

暗地里,通过林风和他带来的少数亲信,以及顾清风早年布下的一些暗线,许楚骁悄然撒开了一张调查的网。

几日查探下来,结果令人心惊。

那几位离奇暴毙的官员,有御史,有户部主事,甚至有一位是京营的参将。

死因各异,有心疾突发,有失足落水,更有在家“误食”毒物而亡。

官府勘察后皆以意外或自尽结案,草草了事。

但许楚骁的人却从一些细微处发现了蹊跷:那位“心疾突发”的御史,死前一日曾与友人饮酒,席间透露自己似乎查到了某位大人物的阴私,言语间颇为兴奋又带恐惧;“失足落水”的户部主事,负责的正是西北军饷拨付的核算,死前几日曾抱怨过账目有异,却屡屡被上官压下;而那位京营参将,更是曾在酒后大骂有人克扣军饷,以次充好。

这些死者,似乎都隐约触碰到了某个巨大利益链条的边缘。

更让许楚骁警惕的是,所有这些线索,若隐若现地,最终都指向了宫内。

并非直接指向某位皇子或后妃,而是指向一个由宦官、部分低级官吏、乃至市井豪强构成的复杂网络。

这个网络盘根错节,能量巨大,且极其隐秘。

“将军,我们查到,那几个死了的官员,生前最后几日,都或多或少与一个叫‘永鑫货栈’的地方有过间接接触。或是家人去那里采买过货物,或是有书信、银钱通过那里流转。”林风低声禀报,眼中闪着光,“这货栈明面上做南北杂货生意,实则背景极深,与宫内采买有所关联,据说…背后有刘公公的干儿子的份子。”

刘公公,自然就是掌印太监刘瑾。

许楚骁指尖轻轻点着桌面。

永鑫货栈…刘瑾…幽冥司?他们之间会有关联吗?

还是刘瑾只是利用职权为自己牟利,而幽冥司则隐藏得更深?

“继续查,但要更小心。重点查这个永鑫货栈,特别是夜间出入的,非商旅之人。

记住,宁可跟丢,不可暴露。”许楚骁沉声下令。

“是!”

又过了两日,许楚骁受邀参加一位兵部侍郎的寿宴。

席间多是文武官员,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仿佛丝毫感受不到京城的暗流。

许楚骁端着酒杯,应酬之余,冷眼旁观。

他发现,不少官员对那位兵部侍郎甚是恭敬,甚至带着几分讨好,而这位侍郎据说与刘瑾关系匪浅。

宴至中途,许楚骁借故离席透气,行至后院花园。

却见阴影处,两人正在低声交谈。

其中一人是宴会主人府上的管家,另一人…虽作寻常富商打扮,但许楚骁一眼认出,那是永鑫货栈的一位管事!

两人交谈声极低,但许楚骁耳力极佳,隐约捕捉到“货已备齐…今夜子时…老地方…刘公公交代…”等零星词语。

那管家似乎十分警惕,很快结束谈话,匆匆离去。

货栈管事也四下张望一番,低头快步走向侧门。

许楚骁心念电转,并未跟踪那管事,而是悄然退回宴席。

他记下了这个信息:今夜子时,永鑫货栈有“货”要运出,与刘瑾有关。

回到驿馆,他立刻吩咐林风:“让你手下最机灵的人,今夜子时前后,暗中监视永鑫货栈后巷,看清是什么‘货’,运往何处。切记,远观即可,绝不可靠近。”

子时过后不久,林风带回消息,脸色凝重:“将军,货栈后门果然有动静。但他们极其谨慎,车辆全无标识,押运之人皆着黑衣,看不出路数。车辆沉重,压辙极深,像是金属重物。我们的人不敢跟太近,只看到车队出了城,往西边去了。”

西边?

那是京营驻地方向,也是…皇家猎场和部分皇庄所在的方向。

运送金属重物?

是军械?

还是…

许楚骁感到一张巨大的网正在眼前缓缓展开,但线索依旧模糊。

他需要更多证据。

次日,他依制入宫,向太子例行禀报“休养”情况,实则想试探太子对刘瑾及那些诡异死亡案件的知晓程度。

东宫书房内,萧景琰听着许楚骁滴水不漏的汇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玉镇纸。

“京中繁华,不比边关苦寒,将军多歇息些时日也是好的。”萧景琰语气温和,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将军近日偶有外出访友?可还习惯京中交际?”

许楚骁心中微凛,太子果然在关注他的行踪。

他恭敬回答:“蒙殿下关怀,末将只是参与了几场故交宴饮,京中人物风流,确非边关可比。”

萧景琰笑了笑,目光却有些深邃:“习惯便好。只是京中人多口杂,各方势力交错,有时眼见也未必为实。将军乃国之柱石,还需仔细分辨,莫要被些虚言碎语扰了心神。”他顿了顿,似有深意地补充道,“尤其是宫内之事,错综复杂,孤有时尚且难以明察,将军还是…暂且安心休养为好。”

这番话,看似关心提醒,实则暗含告诫,让许楚骁不要深入探查,尤其是宫内。

许楚骁垂首应道:“末将明白,谢殿下提点。”

从东宫出来,许楚骁的心情更加沉重。

太子的态度暧昧不明,既似乎想用他查案,又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触碰某些界限。是太子也在顾忌什么?还是他本身也并非全然信任许楚骁?

就在他思索之际,一个小太监低头匆匆走过,似乎无意地撞了他一下,随即惶恐告罪。

许楚骁眉头微皱,摆摆手表示无妨。

那小太监急忙离去。

许楚骁却感到手心多了一个极小的纸团。

回到驿馆,他展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极小的字:“西北军饷,漕运亏空,永鑫货栈有蹊跷,慎查刘瑾。”

没有落款。

许楚骁盯着这行字,心中波澜骤起。

送信人是谁?

是太子的人?

是顾清风安排的更深层的暗线?

还是…朝中其他对刘瑾乃至其背后势力不满的力量,想借他这把刀?

这京城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被动等待。

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而那个永鑫货栈,以及与之关联的西北军饷和漕运亏空,或许就是关键。

他需要一份确凿的证据,一份能撕开这重重迷雾,直指核心的证据。

是夜,许楚骁换上一身夜行衣,如同一抹幽灵,悄然潜出了驿馆。

他决定,亲自去那永鑫货栈探一探虚实。

夜色浓重,京城沉寂。

许楚骁的身影在屋脊巷道间穿梭,无声无息地逼近了那座看似寻常的货栈。

货栈周围寂静无声,但许楚骁敏锐地察觉到,暗处布置着不少岗哨,戒备森严,远超一个普通货栈应有的程度。

他屏息凝神,如同猎豹般耐心等待,终于找到一个间隙,悄无声息地翻入了高墙之内。

货栈内部仓库林立,其中一间最大的库房,隐隐有灯火透出,并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许楚骁如壁虎般游上屋顶,轻轻揭开一片瓦隙,向下望去。

只见库房内,并非堆积如山的货物,而是摆放着一排排打开的木箱。

箱内并非杂货,而是崭新的弓弩、刀剑,甚至还有…几副轻甲!

而站在箱旁清点交谈的,其中一人正是白日见过的货栈管事,另一人…虽作商人打扮,但许楚骁凭借其站姿举止断定,此人必是行伍出身,且地位不低!

“……这批务必尽快运出,平西王那边催得紧…刘公公的意思,走老路,漕帮那边已经打点好了…”管事低声道。

那行伍之人点头:“放心,沿途关卡也已打点。只是近日风声紧,许楚骁又在京中,需格外小心。”

“哼,一个武夫,失了兵权,在京中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殿下和刘公公自有安排…”

许楚骁心中巨震!平西王!刘瑾!他们果然有勾结!而且竟敢私运军械资敌!

他强压下立刻动手的冲动,继续倾听,希望能得到更多信息。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有刺客!”

许楚骁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可能被发现了暗哨。他毫不犹豫,瞬间从屋顶跃下,如同苍鹰扑兔,直取那行伍之人和货栈管事!

必须擒住活口!

库房内顿时大乱。那行伍之人反应极快,拔刀迎击,刀法狠辣,果然是军中高手。

那管事则吓得瘫软在地。

许楚骁不欲缠斗,剑光如电,几招之下便挑飞了对手的兵器,剑尖直指其咽喉。

然而,就在此时,那行伍之人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狠厉,猛地一咬衣领,身体迅速抽搐起来,口鼻溢出黑血,竟是服毒自尽了!

几乎同时,那管事也被人从窗外射来的一支弩箭精准地贯穿咽喉,当场毙命!

灭口!

许楚骁暗骂一声,心知此地不可久留。外面脚步声、呼喝声已越来越近。

他目光迅速扫过库房,猛地抓起一旁桌上的一本账簿和几封未烧完的信件塞入怀中,随即撞破后窗,身影融入茫茫夜色之中。

身后,永鑫货栈火光四起,人声鼎沸,乱成一团。

许楚骁在京城错综复杂的巷道中穿梭,摆脱追兵,心中却无半点轻松。

他虽然拿到了一些可能的证据,但也彻底打草惊蛇。

刘瑾及其背后的势力,此刻定然已知晓他的调查,接下来的反扑,必将更加凶猛。

而那个与平西王勾结、能量巨大的阴影——“幽冥司”的真面目,似乎离他更近了一步,却又依旧隐藏在最深沉的黑暗里。

他怀中的账簿和残信,如同烫手的山芋,也如同…照亮深渊的一丝微光。

许楚骁如同暗夜中的鬼魅,在京城纵横交错的巷道与屋脊间穿梭。

身后的追捕声、犬吠声、以及远处永鑫货栈冲天的火光,都被他迅速甩开。

他对京城格局的熟悉,远超那些依仗人多势众的追兵。

他没有直接返回驿馆——那里必然已成为重点监视的目标。

而是绕了数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

这是顾清风早年布下的一个秘密联络点,仅有极少数核心人员知晓。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许楚骁靠在门后,屏息倾听外面的动静,直到确认安全,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怀中的账簿和残信仿佛烙铁般滚烫。

他迅速点燃一盏小小的油灯,就着昏黄的光线检视拼死带回的证据。

那本账簿记录着永鑫货栈看似正常的货物往来,但其中夹杂着许多隐语和代号。

许楚骁结合在青峪关处理军务的经验,很快解读出部分内容:一批批标注为“铁器”、“药材”、“皮货”的货物,其数量、价值与后续流向,根本对不上号。

更触目惊心的是,其中清晰记录着多笔巨额银钱,通过复杂的渠道,最终流向标注为“西”和“宫内某处”的方向。

“西”,很可能就是指平西王吴靖!而“宫内某处”,其指向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那几封未烧尽的残信,内容更是惊人。字迹潦草,显是仓促间未能完全销毁。

一封信碎片上写着“…弩三百,甲五十,已随漕船南下,望王爷查收…刘公处一切安好…”。另一张残片上则是:“…京营换防图已得,价…幽冥司主上示意,时机将至…”

京营换防图!幽冥司!

许楚骁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刘瑾!

这个深受皇恩的宫内大珰,竟真的与平西王勾结,贩卖军械,泄露军事机密!

而这一切的背后,果然有那个神秘“幽冥司”的影子!

他们竟已渗透到如此核心的地步,连京营布防这等绝密都能窃取!

“时机将至”?他们等待的是什么时机?

莫非是要里应外合,颠覆京城?!

必须立刻将这些东西呈交太子!

这是铁证!

但就在许楚骁准备设法联系太子心腹之时,屋外远处突然传来密集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

声音正迅速朝着这个方向包围而来!

不好!此地暴露了!

许楚骁心头巨震,来不及思索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猛地吹熄油灯,将账簿和残信贴身藏好,闪电般扑向后窗。

然而,已经晚了。

“里面的人听着!奉旨捉拿钦犯许楚骁!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一个尖厉而嚣张的声音在夜空下响起,听起来像是某个得势的太监。

火光骤然亮起,将这小院照得如同白昼。

透过窗缝,许楚骁看到外面已被大批身着禁军服饰的士兵团团围住,弓弩上弦,刀剑出鞘,杀气腾腾。

为首者,竟是一名身着锦衣卫服饰的官员,但其身旁,赫然站着一名面白无须、眼神阴冷的太监——并非刘瑾本人,但显然是其心腹。

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除非…太子的身边,或者说,能接触到最核心机密的人中,就有对方的人!

自己的行动,甚至这个秘密联络点,早已在对方监视之下!

今夜自己的探查,反而促使他们提前发动了雷霆一击!

“许将军,咱家知道你在里面。”那太监尖声笑道,“私闯民宅,纵火行凶,拒捕谋逆!条条都是死罪!咱家劝你乖乖出来,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栽赃陷害!

赤裸裸的栽赃!

永鑫货栈的火分明是他们自己为灭口和制造混乱所放,如今却全扣到了他的头上!

许楚骁背靠墙壁,心如电转。

此刻冲出去,必是乱箭穿身的下场。

对方分明就是要将他当场格杀,根本不会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绝不能死在这里!

他死了,这些证据就石沉大海,青峪关危矣,北境危矣,大胤朝危矣!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屋内,最终落在角落一处看似寻常的地面上。

顾清风曾说过,这联络点有一条备用的逃生密道,但极为狭窄,且多年未用,不知是否通畅。

赌一把!

他猛地掀开地上伪装的石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黝黑洞口,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几乎在他身影消失的同一时刻,前门被轰然撞开,士兵如潮水般涌入…

……

次日清晨,整个京城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波澜骤起。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到处都在流传着一个惊人的消息:镇北将军许楚骁,昨日才被太子褒奖,昨夜竟突然发狂,私闯货栈,纵火行凶,杀伤人命,更欲图谋不轨!如今已畏罪潜逃,朝廷正发海捕文书,全力缉拿!

消息传得绘声绘色,细节详尽,仿佛人人都是亲眼所见。

许楚骁一夜之间,从国之英雄,变成了十恶不赦的钦命要犯!

朝堂之上,更是风云变色。

以御史大夫王璩为首的一批官员,情绪激昂,联名上奏,痛陈许楚骁“居功自傲,目无王法,心怀叵测”,要求立即将其捉拿归案,严惩不贷,并彻查其党羽。

言语之间,甚至隐隐牵连到了仍在青峪关的林远、韩擎等人,暗示边将拥兵自重,恐生大变。

更有甚者,拿出了一些“证据”:有“目击者”证词,有从“起火货栈”发现的“属于”许楚骁的私人物品,甚至还有人说许楚骁与平西王暗中往来的“密信”已被截获…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张难以辩驳的罗网。

太子萧景琰高坐龙椅之侧,面沉如水,听着台下众臣的喧哗。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龙椅的扶手,指节泛白。

刘瑾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但那微微下垂的眼睑下,偶尔闪过的是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冷光。

“殿下!”一位老臣出列,声音悲愤,“许将军为国征战多年,屡立奇功,其忠心天地可鉴!此事蹊跷甚多,岂可因些许流言和未经查实的所谓证据,便定一位国之柱石的罪?老臣恳请殿下明察,莫让忠臣寒心啊!”

王璩立刻反驳:“忠心?若真忠心,为何要逃?分明是作贼心虚!如今罪证确凿,岂容狡辩?殿下,当立即下令,全国通缉,并派钦差前往青峪关,接管军务,以防不测!”

双方争论激烈,朝堂乱成一团。

萧景琰猛地一拍扶手,怒喝道:“够了!”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萧景琰胸口起伏,目光扫过台下众臣,最终落在一直沉默的刘瑾身上:“刘瑾,此事你怎么看?”

刘瑾上前一步,躬身道:“老奴不敢妄议朝政。只是…许将军之事,人证物证似乎…确凿。如今满城风雨,若朝廷不果断处置,恐失民心,亦让边关将士心生疑惑。老奴以为,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局势。至于许将军是否冤屈,可待擒获之后,由三司会审,细细查明。”

这话听起来公允,实则句句都将许楚骁往有罪推论,并强调要“果断处置”以“稳住局势”。

萧景琰深深看了刘瑾一眼,眼中情绪复杂难明。

他沉默良久,最终疲惫地挥了挥手:“传旨: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联合锦衣卫,全力缉拿许楚骁归案。青峪关军务…暂由兵部派人接管,令林远、韩擎等副将辅佐,无旨不得妄动。”

这道旨意,看似采取了刘瑾和王璩等人的建议,但并未完全剥夺北境旧部的兵权,只是“暂由兵部接管”,并强调要“三司会审”,留了一丝余地。

王璩等人似乎有些不满,还想再言,但看到太子冰冷的脸色,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刘瑾则垂下头,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只要将许楚骁定性为逃犯,将其势力从青峪关剥离,目的便已达到大半。

至于后续…人在他们手中,所谓“三司会审”,结果如何,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退朝后,萧景琰独自留在空荡的大殿中,久久不语。

一名心腹太监悄无声息地走近。

“有消息吗?”萧景琰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回殿下,昨夜围捕之地,并未发现许将军…尸首。现场有发现一条隐秘地道,通往城外…许将军,可能已经逃出京城了。”太监低声道。

萧景琰眼中猛地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逃出去了?

在这天罗地网之下?

就算逃出去了,如今他是钦犯之身,又能如何?

“刘瑾那边…有什么动静?”

“刘公公退朝后,便回了内廷,并无异常。只是…其手下几个得力干将,调动频繁。另外,我们查到,昨夜带队去围捕许将军的,是锦衣卫副指挥使田尔耕,此人…与刘公公过往甚密。”

萧景琰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并非昏庸之主,自然看出此事疑点重重,许楚骁很可能是被陷害的。

但朝堂之势、宫中之局,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刘瑾及其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甚至可能牵扯到…他不敢深思的地方。

在没有确凿证据扳倒对方之前,他只能隐忍,甚至不得不做出妥协。

“许楚骁…但愿你能活下去…”他低声自语,“但愿你能…拿到真正的证据。”

……

京城之外,百里处的一座荒山破庙里。

许楚骁衣衫破损,身上带着几处擦伤和箭矢划过的痕迹,形容略显狼狈,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昨夜从那狭窄密道逃生后,他并未真正脱离危险。

京城周边关卡要道早已被严密封锁,到处是拿着海捕文书、核查过往人等的官兵和锦衣卫暗探。

他一路潜行躲藏,历经数次惊险的擦身而过,才勉强逃出第一重包围圈。

他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下,取出怀中小心翼翼保护的账簿和残信。

它们现在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招致杀身之祸的根源。

如今他已是朝廷钦犯,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联系太子,甚至无法信任任何人。

青峪关恐怕也已被朝廷派人接管,林远、韩擎他们处境必然艰难。

那“幽冥司”和刘瑾的势力,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可怕,反应也更为狠辣果决。

下一步,该怎么办?

直接回青峪关?

且不说路途遥远,关卡重重,就算回去了,以钦犯的身份,不仅无法调动军队,反而可能给林远他们带来更大的麻烦。

去找顾清风?顾清风虽在青峪关,但京城巨变的消息定然会很快传去,他相信顾清风的智慧和忠诚,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需要一个盟友,一个足够强大,且同样与刘瑾乃至“幽冥司”敌对,并能让他有机会洗刷冤屈、扳倒敌人的盟友。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残信上“…漕运亏空…”、“…漕帮那边已经打点好了…”。

漕帮!

掌控南北漕运,势力庞大的漕帮!

如果刘瑾、永鑫货栈的勾当需要通过漕运来输送军械物资,那么漕帮内部,必然有人与之勾结!

但同样,漕帮势力庞大,内部派系林立,也绝非铁板一块。

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而且,漕帮总舵位于运河重镇临清州,那里离京城有一定距离,不属于刘瑾势力直接掌控的核心区域,相对容易活动。

许楚骁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他小心收好证据,撕下衣襟,简单包扎了伤口,站起身,望向临清州的方向。

前路依旧艰险,遍布荆棘,但他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既然这京城的天罗地网要将他逼入死地,那他便在这死局中,杀出一条生路!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掩去锋芒,如同一名普通的落魄旅人,走出了破庙,融入了通往东南方向的官道人流之中。

他的目标:临清州,漕帮总舵。

他要去会一会这掌控着帝国经济命脉的江湖巨擘,在这滔天巨浪中,找到那足以掀翻暗船的礁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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